&ldo;你家来什么客人了?我看叔叔阿姨都笑得挺开心的。&rdo;我没来及掩饰话语里的渴望,但丰复余没注意到这些,他应该正嘴馋着他们家的早餐,对我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
&ldo;没什么,就是家里远方亲戚,从石芒山那边过来的。&rdo;
&ldo;你回去吃早餐吧。如果我有空再叫你。&rdo;我招招手示意他可以赶紧回去。他一溜烟跑远了。
我知道,这就是我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经历的不同的早上。因为接下来,将会是我度过的第十八次重复的一天。
耳边仿佛传来一声叹息。我朝声音望过去,在我们两家之间空地上那个长着茂密树冠的大树上,隐约望见一个人。
他会不会也穿着西装?
等我再仔细眯起眼睛一探究竟,却发现那只是树叶和树枝的把戏。
三雕塑
我们海煤镇上只有十来户人家。
说是小镇,其实也就是一大片旷野上零星点缀着几间各式各样的木屋房子,中间处留出一块空地给大家平时赶集或者举办活动用,空地旁边有一个几米高的雕塑。
在我眼里,这雕塑奇丑无比,如果说它刻的是个人,那该是头的地方却长着一堆手,而该是脚的地方,却蹦出一颗头。丰复余说它特别像咱们海煤镇附近那栋山上的最老的那棵树。我反问他,咱们镇附近哪里有山,他朝我神秘一笑,咧歪的嘴角酷似刚干了坏事的哈士奇在装蒜。我知道他在暗示那座山在禁地里,也知道他在朝我炫耀他进过禁地里。这有什么,做白日梦谁不会。
以雕塑为大门中央,我们的学校就紧跟在雕塑后面,生怕所有人不知道雕塑对学校的意义一般。学校讲过雕塑的来历,说是早在几百年前,我们海煤镇还不存在,跟禁地里一样四处雾气弥漫。某一天一阵轰隆隆巨响从地底里传来,雾气突然散开,直至退到如今我们海煤镇的边界线之外。如退潮般散开的雾气腾出的宽阔旷野上,那个雕塑就已经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了。
当时老师话音刚落,我立马举手提问,&ldo;那雕塑七扭八歪的,怎么能直挺挺的?&rdo;
老师忍住没有打我,无视我的问题接着说,&ldo;很多人推测雕塑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但究竟……&rdo;
坐我旁边的丰复余打断了老师,接着狠狠地皮了一把,在老师的暴怒边缘试探,&ldo;老师,那雕像是从地底下蹦出来的还是从天而降的?我打赌是外星人在空中飞船里蹲马桶给拉出来的,不然怎么能长成那个鬼样子。&rdo;
那一个下午不光丰复余被罚在学校操场除草,连我都被拖下了水。
我一边把拔出的草往偷懒打瞌睡的丰复余身上扔,一边环视空旷的操场周围。这黄秃秃的土地上,究竟如何凭空蹦出来那四不像的雕塑?
四西装
自从我放假回来后,我的每一天都如同硕大机械里的某个不起眼齿轮。它每天遇见的人和事都按时来到我身边,和我吻合一下,走个过场,随即轮到下一个人和事。
只不过人没有那么多,就只有两个,我的父亲和母亲。
事情也没那么多件,就只有吃饭,看书和睡觉。
偶尔丰复余会来找我玩,可也只是在我家那空荡荡的客厅里拘谨地坐一会儿,就在母亲关切的目光中匆匆起身回家。
每天下来,我张嘴说话的机会少而又少,说出的话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我不能对父母说我像在坐牢,不然我太像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白眼狼,可我实在失去了打破重复循环的日子的动力,甚至想深陷这种机械般的生活无需思考。
即便不思考,我的头还是会痛。我已经将新鲜的木油覆在太阳穴上两天,却收效甚微。红彤彤的新鲜木油还印在了两团红印子我的木头枕头上,我生怕母亲发现,找丰复余帮忙,他却推脱说得陪他家客人,又准备撒腿跑回去。
我眼疾手快地一把伸出窗户抓住他的后衣领,&ldo;呲啦&rdo;一声,他的衣服领口咧开两条小缝。
&ldo;项慈!你疯了吗!这衣服可是我家客人送我的!&rdo;丰复余只得赶忙重新靠近窗户旁,低头查看自己的领口。很可惜,那领口已经像破旧的小丑大笑咧开的嘴巴,惨不忍睹。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总是行动快过自己的思考,父亲说这是一件好事,瞧瞧这所谓好事给我带来的后果。&ldo;对不起,复余。我不是故意的。&rdo;我很难过,因为我还没完全学会缝衣服。
&ldo;唉。别担心。那客人特别喜欢我,他不会生气的。&rdo;丰复余反倒开始手足无措地安慰起我来。
&ldo;我不是担心他会生气。&rdo;我愧疚地对丰复余说道。和他在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从没发现他的五官早已长开,不再是小时候那副肉嘟嘟的小猪模样。小时候,他的鼻子曾经好似平原上拱起的小巧山丘,如今已拱立成高耸利落的山峰。不过他的笑容没有变,弯弯上翘的嘴角上点缀着浅浅的酒窝,只不过一切都放大了一点。他曾经细小如缝的双眼像是在我没留意的时候偷偷扩开了缝隙,一双暗红色瞳孔的眼睛在那弧度优雅的缝隙里狡黠地发着光。
暗红色?
那双暗红色眼睛突然闭上了。
&ldo;你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干什么。&rdo;丰复余死活不睁开眼,仅凭着感觉朝我的方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