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琢磨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问:“罗战和高月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日我被高月公主抓到,要不是这把匕首,我已经被她杀死了!”顾边城眼睛微眯,水墨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准备找话圆过去,顾边城后背放松靠在了树干上,低声说:“罗战有一半高句丽的血统。”“啊?”水墨瞪大了眼,顾边城又说:“高月应该算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吧。”“啊?!”水墨的声音如老鸦般在林中回响,顾边城迅速捂住了她的嘴,警惕地看向四周,又侧耳倾听半晌,然后才放松下来。低头看见水墨依旧圆睁的双眼,他微微一笑,“有那么吃惊吗?”水墨一把拉下顾边城的手,想要开口又努力地降了几个调子,才急促开口:“有那么吃惊吗?!他是高句丽人,怎么会在天朝当兵,还是将军,天天杀的就是高句丽人,更不用说高月还是他姐姐!”话说了一半,水墨仿佛想起什么,喃喃道:“怪不得高月那么关心这把匕首的主人,罗战又那么的恨李振。”顾边城淡然道:“其实他最恨的就是高句丽人,他母亲是汉人,全家被高王爷所杀,自己却被掳到了高句丽,又……”顾边城顿了顿,转开目光:“又被迫生下了罗战,可高王爷从来只视罗战为奴仆,不,应该说,连奴仆都不如!若不是高月怜惜照顾,只怕罗战早就命丧松岩城了。”虽然顾边城只是短短几句话,水墨却能了解为何罗战的性格如此冷硬,不被祝福的出生,屈辱的成长,最恨的却是给了自己生命的那个人……“那罗战母亲呢?她还……”水墨又急急问道。顾边城闭上眼睛:“死了。”两个字,人的一生就结束了,水墨忽然有种虚脱的感觉。她不想再问细节,罗母是怎么死的,罗战又是如何知道的,他是否复仇成功了。是不是当母亲逝去,高月被杀的一刹那,罗战作为一个人应有的柔软就已经全部消失了吧。一只大手落在水墨头顶,那种温度让人安逸,顾边城轻声说:“罗战是我兄弟,没了我,他也还有阿起,有骠骑!”水墨黯然点头。顾边城知道罗战虽然个性冷漠,但和水墨也几次生死与共,感情和旁人不同,又开口道:“世上之人都有自己所追求的,哪怕是为了活而活,所以才会坚持下去,罗战,他不需要怜悯。”“我知道,”水墨嘟哝道,又恨恨地骂:“都怪这个李振,就因为那点野心,害死高月,挑起战争,最后还不是没有善终!”顾边城摇摇头:“作为一个国君,他有野心很正常,但作为一个男人,我也不知道他是多情,还是无情。”“多情无情又有什么用,做人要的是长情!”水墨不屑地哼了声,生还未同衾就把人杀了,死倒是同穴这就多情了?!天边有多远您滚多远吧!水墨显然忘记了她的声音再小也瞒不过顾边城的耳朵。顾边城好笑地看着嘴皮小幅度蠕动的水墨,这丫头,寻常女子听都不敢听得话,她骂起来就如此流利。“既然如此厌恶,还想他干嘛,图惹烦恼而已!”顾边城温和地揉了揉水墨的头发。水墨烦躁地胡噜了一把,又想起了战无疆,脱口而出:“那狗皇帝……”话说一半她强行咽住,以前对皇帝不敬,顾边城总是不喜。看着水墨咬住舌头的样子,顾边城一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他淡淡地说:“他不是皇帝,他只是个替身,一个可怜的,又有了野心的替身!”又是野心,水墨对这两个字简直要过敏了,她低声道:“以后我的儿子要是敢有什么野心,我非打断他腿不可!”说完感觉有点怪异,一抬头才看见满眼笑意的顾边城,水墨大为尴尬,当着爱人说孩子,这不成了那想要什么什么的暗示了吗!!水墨急声辩驳:“我,我没那个意思?”“没哪个意思?”顾边城笑问。水墨气得牙痒痒,原以为只有谢美男喜欢各种戏弄,原来顾神将勾搭起人来也……见水墨就要恼羞成怒,顾边城一个推手,就转移了水墨的注意力:“皇帝也有一半高句丽的血统。”没有表情就是水墨现在的表情,如果接下来顾边城说他和谢之寒也有啥啥血统,大概她也不会吃惊了。好在顾边城没有,他只是平淡地叙述着:“皇宫里总有着很多不能明言的秘密,先帝之所以能登基成功,安平公主功不可没,要没有这个妹妹下嫁,先帝也得不到兵权,进而从长兄手中夺到皇权。可当他成为皇帝之后,却发现,就算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水墨眨眨眼,倒也不以为意,皇帝也是人,当然不可能事事顺心。古代老百姓认为皇帝无所不能,是因为他们无知,皇帝需要的就是他们的无知。不信你把互联网和微博弄到古代去试试,别说什么所谓的藏宝图了,皇帝尿炕画的地图第二天半个世界的人都知道是什么形状了。顾边城说到这儿显然有些犹豫,水墨前世不知看了多少小说,电视剧,再联想一下谢之寒和皇帝五六分像的容颜,而谢之寒像谁呢……安平公主。水墨有点牙疼的感觉,前世史书曾评价,臭汉脏唐,明邋遢清鼻涕,不管一个王朝多么辉煌,私底下的阴暗总是必不可少。水墨叹了口气:“不用说了,我大概明白,有位哲人说过,如果离开了杀戮,欲望,不伦和谎言,那么绝大多数的历史将是一片空白。”顾边城有点惊讶地看了水墨半晌,才说:“先帝和安平公主没有……”水墨点头:“我知道,谢之寒那么骄傲,怎么会允许这样出身的自己活下去。”顾边城忽然笑了:“阿起知道你这么了解他,一定很高兴。”“哼!”水墨嗤之以鼻:“他只会更高兴地加倍欺负我而已!”看着面带莞尔的顾边城,水墨问:“按说皇帝的血统不容混淆,战无疆怎么会当上皇帝的,还有,那天晚上,就是图雅公主被杀的那晚,他和李振说过,他们也算兄弟。”顾边城微皱眉头:“应该是吧,这个阴谋早在先帝登基之时就已经布下了,如果不是……”顾边城忽然看了水墨一眼,又道:“如果不是种种意外,想必现在高句丽已被天朝吞并,合二为一了。”水墨咧咧嘴:“看来当了皇帝的野心都大,不管他是不是正统。”“是啊,”顾边城叹息:“高句丽大君以为自己下了一步好棋,却和先帝一样都没想到,他们养了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反过来利用他们各自所图,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先帝爷只怕死不瞑目!”想想战无疆赐死自己之时也称得上温柔的笑容,水墨打了个寒战,怪不得皇帝都已经当了皇帝还要算计李振和谢顾二人,原来他的皇帝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想一统江山,留名千古啊,之前莫名种种都这样串联在了一起,水墨嗫嚅道:“那现在的皇帝……”顾边城目光投向虚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叹息:“本来就是阿起的。”水墨想也没想就说:“只怕他不想要吧。”顾边城凝视着水墨,轻声说:“在我来找你之时,他就说过,这一辈子我只任性了这一回,却有了你,他只负责了这一回,却赔上了一辈子。”水墨哑然,种种情绪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自己和顾边城前途未卜却有着自由,而谢之寒虽黄袍加身,荣耀极致,却丢了自己……看着发呆的水墨,顾边城却有一点点不安,就算战场征杀多年,遇险无数,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这种不安让顾边城有些不自在,但随即坦然接受了这种不安,因为喜欢才不安,并不卑劣。顾边城悄然地握住了水墨的手,水墨好似还在神游,但手已习惯性地反握了回来,很紧,顾边城微微一笑。“小心!”顾边城笑容正浓时突然面色一变,正在发呆的水墨被他一把推到了旁边。水墨只迷瞪了一下,多次遇险的经历已让她有了条件反射,低头塌背缩身一气呵成地向树后滚去,可刚一抬头,脖子汗毛竖起,冰冷沉重的感觉让她不敢稍动,刀刃雪亮,明明反射的是阳光,却是那样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