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明哲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陆有道软塌塌的脑袋,十分好奇地问:“那个谁,用鞭子扭断别人脖子是什么感觉啊?”裴宵衣挑眉:“试试就知道了。”杭明哲立刻闭嘴,转而面向另外一位“高手”:“你刚刚那一招好厉害,如果你真不是害我妹妹的凶手,等真相查明以后,能不能教教我?”春谨然有些遗憾地摇头:“这是童子功,你现在练来不及了。”杭明哲不太信:“这玩意儿还需要练童子功?”春谨然:“当然,轻功最重要的就是从小打基础。”杭明哲:“我不是要跟你学轻功。”春谨然:“那你要学什么?”杭明哲:“抱大腿。”春谨然:“……”杭明哲:“看似无招无式,实则藏锋于拙,真妙也!”春谨然:“……”杭明哲:“你怎么不说话了?”春谨然:“有点累。”杭明哲:“我爹也总和我说他很累,其实我知道这是借口,他就是不喜欢我,不愿意与我说话。”春谨然:“别这么讲,要多体谅你爹。”到现在都没把你逐出家门,简直舐犊情深!“你这不肖子,又乱说胡话!”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两匹骏马踏着雪由远及近,马上的身影也缓缓出现在五个人的视野中。杭明哲张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大哥……爹?!”雪后孤村(七)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杭匪和杭明浩。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这苍穹下正有大事在发生,连月色,都愈发皎洁,雪地在它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映得这夜分外清明。五个人在这里等的就是杭明浩,所以此刻见到这位谦和敦厚的杭家大公子并不意外,但杭家老爷子也一并到来,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杭家贵为武林世家,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有多少人想拜到杭家门下,就有多少人盼着杭家垮,故而杭家家主不能出事,哪怕很小的状况,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近二十年,杭老爷子坐镇杭家,除非武林大事,轻易不露面。如今前脚刚听闻他为了夫人的药引子只身赴险,后脚他又为了几个“杀女疑凶”亲临王家村,别说一贯只在江湖边缘游荡的春谨然,就是一直在江湖里行走的祈万贯和郭判,也是万分意外。两匹骏马在五个人面前停住,杭匪老爷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满目狼藉,最终恨铁不成才的眼神停留在杭明哲身上:“这就是你做的好事?我让你先来接应,你倒是利索,直接把疑犯杀了!”杭明哲没料到扑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当下磕磕巴巴:“不,不是这样的,他要杀我们,如果他没死,我就死了!”杭匪怒吼:“你次次都这样讲,我看你倒是福大命大!”杭明哲瞪大眼睛:“难不成非要我死一次你才相信吗!”眼看着吼声一浪高过一浪,跟旱地春雷似的,春谨然忙去看杭明浩,于情于理这个大哥总要出来调和一下,结果人家杭大哥一脸无奈,然后微微转头,开始雷中赏雪。春谨然又去看其他人,美人兄还是那副关我屁事的死样子,祈万贯和郭判倒是一脸焦灼,可前者是着急寻不到机会要钱,后者是嘴笨根本插不上话。春谨然叹口气,为避免“武林世家因父子激辩导致分崩离析家道中落”的惨剧发生,他只能顶着被雷劈的风险,冒死谏言:“抱歉我打断一下,死那个……不是疑犯。”“父子亲热”戛然而止。杭匪皱眉,此时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春谨然:“那你倒说说,死的是谁?”春谨然:“陆有道,一个您应该认识但似乎已经被某种东西操控狂性大发的江湖前辈。”杭匪挑眉:“你又是谁?”春谨然:“疑犯。”杭匪:“……”春谨然:“我是冤枉的。”杭匪:“杭明哲。”杭明哲:“啊?”杭匪:“我以为疑犯会被绑住。”杭明哲:“爹你有所不知,昨日天降大雪,寒冷异常!”杭匪:“所以?”杭明哲:“我们就……相拥着……取暖……”杭匪老爷子脾气暴烈不假,但即便是寒山派的圆真大师来了,春谨然想,杭明哲也有办法将对方的心如止水搅成心潮澎湃。随着被逆子弄得翻涌的气血逐渐平复,杭老爷子总算能静下心来看看在场的其他人,这一看,倒看见了让他意外的:“裴宵衣?”陌生的名字让春谨然愣了一下,然后他顺着杭匪的视线去看,正对上“美人兄”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只见裴宵衣双手抱拳,难得的有礼数:“杭老爷。”杭匪疑惑皱眉:“你怎会在此?”裴宵衣据实回答:“我奉靳夫人之命出来办事,那一夜恰好也在客栈投宿,故而被祈楼主认为与此事有关,捉拿至此。”靳夫人?饶是不混江湖的春谨然也经常听到这个名字。当今武林,并没有百年前朱方鹤那样一统江湖的人物,所以大小势力众多,有点声望的如沧浪帮、寒山寺、玄妙派、暗花楼等,更多的则是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门小派。而在有声望的门派中,云中杭家与夏侯山庄地位最高,势力最大,天然居虽略显神秘,但居主靳夫人与两大世家的家主均有交好,又擅使毒,故而短短二十年,天然居便发展成仅次于云中杭家与夏侯山庄的江湖第三大势力。只是,春谨然听来的天然居,从居主靳夫人到小居主靳梨云再到遍布江湖的手下与耳目,都应是清一色的女子,江湖人也对此津津乐道,每谈天然居,必提女儿国。怎么就冒出了一个“美人兄”?还是说,这个裴宵衣……其实是女人?!几乎在这道惊悚念头闪过脑海的同一瞬间,春谨然便唰地去看裴宵衣的腰,好吧其实是腰再往下一点点,大腿根再往上一点点,咳,正面。奈何对方衣着得体根本看不出内里轮廓……怒!为什么不穿紧身夜行衣!春谨然正懊恼着,忽然感觉裴宵衣眼角射过来一道锐利精光,可等他再仔细去看,对方仍在同杭匪应答。春谨然甩甩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别说裴宵衣没工夫搭理他,就是有,也不可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嘛。“所以你只是同旁边这位一起看到小女坠落,再无其他?”听完裴宵衣的解释,杭匪总结出重点。“是的。”裴宵衣对上杭匪深沉如水的眼神,面色坦然。杭匪停顿片刻,点点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与身旁这位素不相识,为何他要夜入你房?”裴宵衣微笑地看向春谨然:“要不,春少侠自己解释解释?”春谨然在这狰狞的微笑里,陡然感到一阵寒意,最终没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杭老爷子的坐骑估计也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当即被吓得一记长嘶,险些把杭老爷子掀翻,惊得杭明浩连忙翻身下马,上前去安抚老爹坐骑。好半天,马儿才重回平静,杭明浩连忙把自己老爹扶下来,然后说了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外面太冷,进屋说吧。”五人原本的小屋已经坍塌大半,于是一行人又寻了个新的空屋,杭明哲被发配到废墟里寻找掩埋在瓦砾底下的柴火,剩下杭明浩陪着自家老爹,继续“开堂问案”。事实上,从进屋之后,杭老爷子就沉默下来。他端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不发一言,代替他问话的是杭明浩,而他则静静听着,唯一幸存的油灯摇曳着火苗,他眼底的神色也随着火光忽明忽暗,似倾听,似思索,更似在审视。春谨然直到此刻,才切实感觉到了自己面对的是武林世家的家主,杭匪无需说话,也不必发怒,只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人倍感压力。之所以现在才感觉到,春谨然想,可能是杭老爷子之前被不肖子气得根本没空不怒自威。“春少侠,”杭明浩站在杭匪身边,他的声音很温和,但这温和底下却有着坚定的力量,“能解释一下你缘何在鸿福客栈投宿,又为什么夜访裴少侠吗?”“当然可以,”春谨然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夜我与友人约在客栈会面,友人失约,又偶遇裴少侠投宿,故而情不自禁,惺惺相惜,贸贸然潜入,盼能与君把酒言欢。”说者坦然,可听者忍不了了。明明是不齿行径,愣是被描绘得仿佛品格高洁,郭判与祈万贯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讯息——太他娘的无耻了!然,总有人能够拨开云雾:“原来春少侠喜采花。”春谨然惊讶,他不知道杭明浩是怎么在那一堆华丽辞藻中抓住重点的,但面对聪明人,兜圈子反而事倍功半,只有第一时间打消对方的疑虑,才是正道:“我喜采花不假,但从不扰女子,不信的话,大公子您可以去江湖上打听,或者,这边这位郭判兄也可以为我作证。”突然被点到名字的郭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对上杭明浩探究的目光,才呐呐道:“呃,对,他是有名的专门祸害江湖好汉,倒是没听过对哪位姑娘下过手……”为什么是他来替疑犯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