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羽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噩梦,现在终于醒过来了,虽然,因为他眼睛看不见,他还是没有离开了禁闭室的真实感,他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这是他在禁闭室里最常用的姿势,他依然没有任何安全感。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白新羽也一直蒙着纱布,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呆了太久,一时无法适应光线,只能每天增强一点光感刺激。他住在单人病房,这些人除了那名护士,只有一位心理医生来探访过他,那心理医生说得话跟催眠一样,对他进行针对性的治疗,他平静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无论医生说什么都不愿意开口。医院似乎也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说着话,让他渐渐适应自己已经回归了正常社会这个事实。
五天之后,绷带彻底拆除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再次看到了光,白色的天花板,绿色的植物,棕色的海报框,那望不到尽头的黑,在他面前消失了,可他知道那黑暗永远地被留在了他心底,经历过这一切,他再也不会怕黑、怕孤独,因为他是从最黑、最孤独的地狱走出来的,他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痛苦能比得过这些。这就是霍乔的目的,这就是通往雪豹大队必经的深渊!
护士推荐来一个轮椅,笑着说:“恭喜你今天拆纱布,你们的上司召集你们开会,我推你过去吧。”
白新羽摇摇头,自己下了床,躺了这么多天,身体已经恢复了,他披上外套,护士领着他往门外走去。
在走廊里,护士道:“你们这些当兵的真奇怪,各个都沉默寡言的,一天也不说上一句话。”
白新羽愣了愣。沉默寡言?谁?他吗?他什么时候成了沉默寡言的人了,别说一天了,他应该是一小时不说话都难受的人,他最怕寂寞,最喜欢热闹,在禁闭室里他那么渴望和人交流,为什么真的出来之后,他却不愿意交流了?似乎,为了在禁闭室里支撑下去,他开启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保护机制,这种保护机制让他开始抵触和防备来自外界的刺激。他不信任这个护士或者心理医生,他不需要帮助,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来救他,现在他更不需要,从今往后都不需要,他可以一个人从地狱回来,他就能一个人撑过所有的困境!
推开会议室的门,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站在中间的霍乔,屋里还有几个人,他一眼扫过去,看到了陈靖和燕少榛,还有——俞风城。
俞风城见到他的瞬间,表情就变了,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白新羽眼眶发热,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走了过去,用力抱住了俞风城,那一瞬间,他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动,俞风城也紧紧抱住了他,俩人一句话也没说,彼此经历的一切已经无法简单地用语言来表达。会议室里非常安静,因为能坐在这里的人,心情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白新羽坐在了俞风城身边,并向陈靖和燕少榛投以喜悦的目光。
霍乔拍了拍手,“首先,我要恭喜在坐的七位,从现在开始,你们正式成为新疆军区雪豹特种大队的一员了。”
七人看着他,表情出奇地平静,甚至眼神都没有动,也没发出任何声音,霍乔并不意外,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现在在想什么,因为你们经历的一切,每个雪豹大队的成员都经历过。相信我,在离开禁闭室最初的那一个月,是非常难熬的,你们会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会对周围的很多事产生怀疑和抵触,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的性格和脾气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你们会变回经历禁闭室之前的那个人,但这段经历对你们意志力的改变,却是永久的,它让你们不再惧怕黑暗和孤独,无论在怎么样的绝境中,哪怕整个队伍死得只剩下你一个,也能坚持着去完成任务,永远地冷酷与执着,这就是成为特种兵的必要条件。”
几人还是没说话,他们并不怀疑霍乔说的,只是他们现在好像噩梦刚醒,都还没能回过魂来。15人只剩下了7人,果然是淘汰率最高的一项考核。
霍乔续道:“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吗?尽管问吧。”
陈靖道:“报告,我们在禁闭室呆了几天?”
“17天。”
“报告,你说我们可以选择弃权,弃权方式是什么?”
这个人问题让7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们心里埋藏着一股深深地怨气,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想过要弃权,虽然最后他们撑了过来,但万一他们没有呢?就算有人死在里面也不足为奇啊。
霍乔道:“你们一直被全程监控着,如果出现严重的自残行为,或是心理医生判断不能继续考核的,则视为弃权。”
“那其他人……”陈靖咬了咬牙。不用多说,那被淘汰的8个人,此时肯定还在接受身体和心理治疗。
霍乔点点头,“他们的情况不算很严重,适当治疗后就可以恢复健康。”
燕少榛沉声道:“报告,用这个方式淘汰人真的公平吗?”
霍乔道:“你们心里都有这个疑问吧,很正常,当初我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和同一批的战友都有这个疑问,也为那些不仅身心受到折磨还被淘汰的战友忿忿不平,可他们现在遭遇的一起,恰恰是为了证明他们不适合成为特种兵,免于他们以后在战场上被轻易牺牲。心理剥离不仅是考核,也是试炼,这件事只能做一次,成功则已,不成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剥离你们的依赖感,因为你们心理已经有所防备了,而且,恐怕没人愿意再尝试第二次了吧,他们在这次机会里失败了,那就是彻底失败了,特种部队里不能接受一个无法抵抗恐惧和孤独而试图结束自己生命的兵。”
白新羽喉结鼓动着,他感觉身体有些冰冷。他在最痛苦的阶段,也曾想过通过自残离开,甚至不止一次产生了自杀的想法,只是因为他怕疼,才没有继续下去,这能算是他通过了考验吗?可不管如何,霍乔的目的达到了,他仿佛能用肉眼看到自己为自己上了一层无形的武装,他已经经历了至深的绝望和恐惧,现在他无惧了。
众人再没有问题了,他们的魂魄暂时都留在了禁闭室,此时各个都像不完整的人偶。
开完会后,陈靖和燕少榛走了过来,陈靖按着俞风城和白新羽的肩膀,“你们……还好吗?”
白新羽拍了拍陈靖的背,叫了一声班长,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那份压抑让人一时难以顺畅呼吸。
他们沉默地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