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呀?”瑾襄问,实在搞不懂这绿眼睛的漂亮小姑娘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因为他们本不是同样的人,所以他永远也猜不中她的心思。
“好玩。”媚媛说,把黄金镯子也砸向水面,“水花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水面泛起了波纹,黄金锁链哗啦啦地响,人鱼从水底浮了起来,她比刚刚放进水池里时消瘦了很多,并且有些鳞片脱落了,看上去不如原先漂亮了。她游向岸边,把一只耳环放在汉白玉的阶梯上,然后翻身又沉了下去。片刻后,她把另一只耳环和钗子镯子都捡回来了,然后回到水底,再也不出来了。
“哦,这个更好玩。”媚媛又咯咯笑起来了,瞥了瑾襄一眼。瑾襄心里咯噔一下,想她大概是想把自己丢下水,看自己能砸起什么样的水花,要是人鱼不把自己送出水面……
“其实……”瑾襄慢慢道,“把人鱼的尾巴劈开,是可以变成腿的。”
“我知道。”媚媛用手指轻轻地卷着发梢,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要用很特别的法术,要用很特别的刀,很特别的药,只有会黑密术的法师才能做。”
“你知道!”瑾襄惊奇地看着媚媛,“那你……你!”
她明知道却还自己随随便便地动手把家里的人鱼都劈死了。
“我就想试试,有什么不可以的?”媚媛若无其事地说,转着绿眼珠自自然然地看着瑾襄,“反正不给她们劈出腿来,她们也要死。你家这条也活不了多久啦。”
“你怎么知道?”瑾襄怀疑地问,心里已经相信了,嘴上偏放出不相信的口吻来。
媚媛不说话,脱下鞋袜,用脚上上下下地搅着水,轻轻地哼着歌。过了好一会儿,瑾襄不高兴地说:“哼,你骗人。”
“你值得我骗么?”媚媛没有生气,反而咯咯笑起来,“告诉你罢,人鱼只能活在海水里,放在江水河水还有这种池子水里她们就会生病,鳞会一片一片慢慢地掉下来,如果不送回海里,等她们的鳞掉过一半,她们就死了。如果把她们的腿劈开,她们就能变成人,到岸上来活着,还能说话,还能唱歌,不过不会游泳啦,掉进水里就淹死。”
瑾襄瞅着媚媛,他想如果再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媚媛多半又是那样若无其事地回答“因为我试过呀”。
“那你说,她还能活多久?”瑾襄指着水池子问。
“我怎么知道!”媚媛说,又沉下了脸。
瑾襄轻轻哼了一声,高兴起来,忍不住想拍手,心想她终于落下风了。
“不过或许也能多活几年……”媚媛拖着嗓子缓缓说,听起来曲折柔曼,说不出地动听。“因为你们家的池子,连着大海呐。”她又咯咯地笑起来了。
王国里最先出现人鱼,是将军打败了一个南方的临海小国后从那里运来的。当时很稀罕,供入王宫,国王又颁赐给了大臣们。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立刻迷上了这种半人半鱼的东西,家里能养上一条人鱼就像得了凤凰一般值得骄傲,于是那个战败的临海小国每年不停地把人鱼送入王国。进贡的人鱼都有着娇美少女的上半身,也就是说,都是年轻的雌鱼。有人把她们养在巨大的湖里,还专门找来了年轻的雄鱼,想繁殖出小鱼。结果通通失败,因为这些鱼在淡水里不发情。于是饲主在水里加春药,结果第二天鱼全部死了,和所有寻常的死鱼一样,白肚皮朝天地漂在水面。
养在淡水里的人鱼鳞片逐渐脱落,寿命不过一年半载,而王国里人人喜欢这等宠物,临海小国送来的人鱼简直供不应求,虽然王朝律法严厉禁止,还是有许多人因为黑市走私人鱼而暴富。后来从临海小国又传来了新的供纳,就是劈开了尾巴长出了双腿的人鱼,这就不叫人鱼,而叫鱼人了。鱼人几乎和人一样,但远比寻常女子美丽娇媚,能活数年乃至十数年,容颜却不会衰老,达官贵人们就把她们纳为侍妾。一时间王国里人们又稀罕起鱼人来,要临海小国多多地进贡。但把人鱼的尾巴劈成人一样的双腿是很复杂很艰深的技艺,几乎是一种秘密的法术,临海小国里会这种法术的法师寥寥无几。王国派人把其中一位法师接到京城来,让他传授这门技艺,同时等不急临海小国送来鱼人的高官显贵请法师来家里,要他把先前豢养的人鱼变成美人。这让法师很为难,因为——他说——法术成功的可能本来就只有三成,而且有一个关键的步骤必须是在洁净的海水里进行;如果没有海水,或者在淡水里进行,十次法术能成功一次就不错了。但王国的官员们还是让他开门收徒,并不吝惜把自家的人鱼送去试试。果然是绝大多数失败了,只成功了一两回。这不仅是因为没有海水,还因为养在王国里的人鱼身体正渐渐衰弱,经不起这大动干戈的折腾。官员们商讨了一下,觉得还是直接让临海小国进贡比较容易,于是告知这个法师,他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