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亦晨的视线便又回到手里那张照片上。赵希善还是个懵懂的孩子,但凡对着镜头都笑眯眯地咧着嘴,眉眼神气得很。他垂眼看着她,深知这个小姑娘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儿。但此时此刻,除了觉得陌生,他居然没有别的任何感觉。又或者说,其实最开始看到她和胡珈瑛的合照时,他的心绪是乱的。直到得知胡珈瑛很可能在去年五月就已经离开了人世,他悬起的心一沉,跌到的不是地底,而是无底深渊。就好像他和照片中这个小姑娘唯一的联系断了,她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已经无关紧要。进入别墅必须走水路,不可能不引起许家人的注意。因此郑国强采取的策略是便衣突击搜查,速战速决。开门的是菲佣,见他们出示了搜查证也没有表现出紧张的迹象,只是愣了一愣,便侧开身让他们进屋。她告诉郑国强,家里的女主人许涟早上出了门还没回来,男主人杨骞还在楼上的卧室睡觉。“家里的孩子呢?”“在三楼的钢琴房。”她搓了搓交握在身前的手,语气从平静变得有些迟疑,神色也焦虑起来,“请不要吓到她,孩子这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正在看心理医生。”赵亦晨和郑国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转身走向三楼。钢琴房在三楼走廊的尽头,墙壁和门缝都做了隔音设施,走到门前也听不见里头的半点声响。赵亦晨抬手搭上门把,轻轻往下压。门没有锁。推门而入的瞬间,他被天光扎得微微眯起了眼。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门,只拉上了一层白色的纱帘,被灌进琴房的风顶起肚皮。奶白色的三角钢琴摆在琴房正中央,采光最好的位置。他记得刚才进别墅之前隐隐有听到钢琴声,可现在琴房里空无一人。来到钢琴前的椅子边,赵亦晨用指间触了触椅子:还有温度,刚刚的确有人坐在这里弹琴。他便直起身环顾一眼四周。四个角落里分别摆着一张沙发,左手边的那面墙上还有一扇门。脚步无声地走上前,他动手打开门——是衣帽间。除去正对面的壁柜有半边封闭式柜门,周围的其他壁柜都是开放式壁柜,一目了然。赵亦晨又拉开了柜门。衣柜很浅,挂衣杆上没有挂任何衣服。小姑娘缩在柜底,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低着脑袋把下巴抵在膝前,在他打开柜门时才抬起头来。她穿着一套印有熊猫图案的睡衣,长袖长裤,松松垮垮地套在瘦小的身子上,让她看起来瘦得可怜。不像照片里的样子,她没有扎起精神的羊角辫,而是披散着头发,巴掌大的小脸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甚至由于实在太瘦,颧骨显得格外突出。她仰头看向他,抬着那双大眼睛,清澈的眼底映出他的身形,他的脸。明明才七八岁的年纪,眼眶底下竟然有一抹浅淡的黑眼圈。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赵亦晨心头一紧。他知道她很可能就躲在柜子里,所以也是有心理准备的。但真正看到她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怔。小姑娘不说话。她安静地盯着他瞧,一开始好像有点儿迷惑,而后眼眶竟渐渐红起来。赵亦晨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她皱起小脸,豆大的眼泪滚出眼眶,一颗接一颗往下掉。她已经不像照片里那样好看了,哭起来更是不好看。可赵亦晨一看到她掉眼泪,心就愈发的紧。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哭通常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他于是蹲下身,想要说点什么安抚她。抬起手覆上她头顶细软的头发,赵亦晨本意是要摸摸她的脑袋,却没有料到就在他碰到她的瞬间,她动了。她松开抱住膝盖的手,挪动那瘦小的身躯,一边掉眼泪,一边缓慢地爬出来,抱住了他的脖子。滚烫的泪珠子摔在他颈窝里,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扑过来,混杂着眼泪,好像沾上了咸味。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吞没了他。他愣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赵亦晨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她哭了这么久,居然是没有声音的。他头一次看到像她这么小的孩子,哭的时候不出声。那是普通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的能力。她却好像早已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今天善善正式出场了,许菡与胡珈瑛的联系也渐渐浮出水面。死的究竟是不是许菡?许涟和这一切有没有关系?善善是在许菡死后受到刺激休学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ps在外旅游,存稿有限,为了保证每天定时更新,接下来几天一日两更改为一日一更,更新时间在上午10点,等我旅游回来进度跟上了再恢复一日两更,么么哒!4-2许菡把马老头拖到公园,在树丫下拿几块破布搭了个漏风的篷,用两根皮带捆住了他的手脚。白天她还是去讨饭,晚上带了白菜馅的饼回来,撕成小块,一口喂给马老头,一口塞到自己嘴里。马老头瘾一犯,就会怪叫、呻吟,身子像蚯蚓一样拱动,抬起脑袋磕地上的石子,磕得满脸的血。有一回许菡夜里回来,看到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腕上是血,脚腕上是血,脑袋底下还有一滩血。她把他翻过来,摸摸他的鼻子,探到一手黏糊糊的红色,还有他的呼吸。许菡便找来绳子,把他绑到了树干底下。每天早上去讨饭之前,她都会拿一块布塞进马老头的嘴,不让他咬自己的舌头。马老头吃得不多,渐渐枯瘦下来。许菡想,他可能快死了。他自己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一天早上,趁着许菡还没用那块布堵住他的嘴,马老头说:“你要是不回来了,就别塞这脏东西给我,好歹让我选个死法。”许菡蹲在他跟前,手里还捏着那块破布,一时只盯着他,没吭声。她的眼睛很黑,黑得看不清瞳孔。马老头记起他头一次碰上她的那天,她奄奄一息,像条死鱼一样躺在那里。眼泪就是从她这双眼睛里淌出来的。他那时候觉得她是个哑巴,因为踢她她不出声,她自个儿哭也没个声响。可是转眼才半年不到,快死的就变成了他。最后许菡还是把布塞向他的嘴。马老头咬紧牙根反抗,她就伸手去掰他的牙齿。他咬她的手,使劲咬,咬得腥味扑鼻,喉结也咯噔咯噔滚动起来,吞下满嘴的腥气。许菡痛了,使劲打他。她屁点大的孩子,哪有什么力气,但马老头已经是个半死的人,被她这么一打,居然咳嗽起来,牙关也松了。许菡赶紧伸出手,又把揉成一团的、沾了血和口水的布塞进他半张的嘴里。马老头呜呜地叫,她却只是站起来,捡了脚边的破铁碗,撒腿跑开。她一只手还冒着猩红的血,那血晃啊晃啊,晃成了马老头视野里唯一的颜色。第一个晚上,许菡没有去公园找马老头。她来到火车站,睡在那些赶夜车的人中间。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子酸臭味,她把脸紧挨着身子底下的报纸,便感觉自己一半泡在油墨味里,一半露在汗臭味里。她做了个梦。梦里有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人群的嘈杂声。她仿佛又回到了刚被马老头捡到的那段时间,警笛鸣响了,所有人都跑了。他们从她身上踩过去,她看到的除了青白的天,就是黑色的人。后来许菡开始哭。她慢慢哭醒,睁开眼,见睡在对面的乞丐背对着她,睡梦里把手伸到背后,一面咂巴嘴,一面挠着背。他背上长满了红色的疹子,他可能一辈子也瞧不见。第二天一早,她用讨来的钱买了一个白菜馅的饼,回到公园。马老头吊着脑袋坐在树干底下,脸色发黑,活像个死人。见许菡回来,他也没说话。她撕下一块饼挨到他嘴边,他张张嘴,吃了。几天过去,马老头恢复了些精神。每晚许菡回来,他会找她说说话。“丫头,你会写你的名字不?”他还是喜欢叫她丫头,却让她写她的名字给他看。许菡于是捡来一块尖石头,在硬泥地上划。划好了,歪歪扭扭,勉强看得出来是“许菡”。马老头哧哧笑。他说:“写得还挺好看。”过了会儿,他又问她:“丫头,你识不识字?”抱着膝盖点点头,许菡小半天没说过半个字了,这会儿终于讷讷地开了口,“你全名叫什么?我会写。”“马富贵,有钱的那个富贵。”许菡拿石头划出来。“还真会写。”马老头伸长脖子瞅了瞅,又哧哧地笑起来,“我就认得这三个字。”抬起眼睛看他,许菡头一回主动问他:“你不识字?”“我识个屁字。”有力气骂句脏话,马老头很高兴。他喉咙里发出那种她熟悉的怪叫。她知道他又要吐痰了,但他咔咔一阵,到底没剩力气吐出来,只把脖子憋得通红,然后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他才不再喘,只再问她:“丫头,你有名字,还不是哑巴。你从哪来的?”“不记得了。”许菡重新低下脑袋,捏着石子在泥地上描出自己脚的形状。“真不记得了?”“真不记得。”“你个骗鬼的小杂种。”马老头咧了嘴,露出一口玉米色的牙齿,门牙缺了一颗,是上回被那两个男人揍的。许菡那天在火车站找了好一阵,没找回他那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