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人撩开,一个羊皮水袋被递了进来,木塞已经被人拔开,袅袅的烟雾自瓶口升起,景阳伸出冻僵的手接过来,礼貌致谢,“多谢。”
驾车之人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子,话不多,甚至可称之为冷淡,景阳知西凉此时冰天雪地,若鲁莽行事怕是还未到达西凉境内,就已命归西天,她必须找到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卫护她安全。
上京以南有个规模巨大的交易市场,有正经做生意的买卖人,也有见不得光的杀人越货之流,景阳见到那名女子时,她背靠着一堵矮墙,手肘搭在曲起的腿上,正用白色的绢布擦拭剑刃上的鲜血。
景阳盯着她绯衣裙角上一小滩暗红的血渍,走上前道:“姑娘,有桩轻便买卖给你做,你愿不愿意接?”
那女子斜眼瞟她一眼,嘴唇边上扯出若有似无的冷血笑意,“要命的不要命的我都敢接,这轻便生意就更是合意,只是这价钱?”
西凉之地民风彪悍,景阳找的就是不怕死的。那女子不缺胆景阳不缺钱,这生意自是一拍即合水到渠成。
景阳怕冷,这次带出来的两只暖炉都冷冰冰的扔在角落,炭火早已告罄,景阳紧紧拢着狐裘领子,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她聘来的保镖不知去哪里找来的热水,她小小饮下一口,才觉得气顺了一点。
她绝望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原,这一路越来越荒凉,几乎感受不到活物的气息,她在心里暗骂:这破地方,连只鸟都没有。
腹中饥饿,周身的寒意愈加难以忍耐,景阳觉得自己快死在这里了。正当虚弱之际,车帘再次被撩开,这次递进来的是一个绛色的包袱,景阳接过来颤着手打开,金黄诱人的金桔糕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漆木盒子里,给这冷冽的空气都平添了几丝温度。
景阳再次道谢,绯衣女子只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景阳在心里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就找个能言善道的,省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给憋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又行了半日,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绯衣女子冰冷的声音响起,“前面有家客店,我们先在此休息半日,等明日风雪小一些再继续走。”
景阳走下马车,寒风裹着雪片吹得她几欲摔倒,前方就是渝州,过了渝州就是西凉,越靠近舒望她就越急躁,眼下连一天都不想等,她坚持要继续前行,不想绯衣女子比她还要强硬,直接拒绝了她的提议。
景阳咬紧了牙,自知对刀头舔血的人威逼利诱起不了作用,她心一横,拿出一锭黄金交到女子手中,“先前答应姑娘的报酬请姑娘收下,这一次交易在此地终结,你我二人就此别过。”
绯衣女子眼中泛起莫名的不忍,还是那副毫无起伏的嗓音,“你这是在送死。”
景阳爬上马车拉起马缰,前方除了密集的风雪再也看不见其他,一阵大风刮过,迷了她的眼睛,她异常坚定,轻轻说道:“若真死在冰清玉洁的雪原之中也是我此生的福报了。”
而此时渝州城的一处客栈里,舒望解下貂皮大氅挂在木架上,小二已经端上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他拧湿了巾帕擦了擦手,才探手入怀取出海东青送来的密信,在看清楚上面的字以后他瞳孔骤缩,竟连大氅也忘记披上折身出了门。
马车在一处雪坡上打滑,景阳被甩出车外在雪地上滚了几转,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往远处跑去,寒风裹袭着雪片席卷而来,打在脸上的每一下都是冰刀刮骨的疼痛。她已经冷得失去了知觉,茫茫大雪无边无际,每一片雪花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舒望,这苍山负雪,就当成就我一朝情深了吧!
景阳近乎绝望得阂上眼,她看尽朝权侵扎,骨肉离心,手中更是沾染了至亲的鲜血,能葬身在这一片洁白之中,何尝不是她此生的福气。
玉白的骰子从袖中滚出,一颗相思红豆静静躺于骰子之中,景阳却再无力气将它握于手中。
一串马蹄印子在前方山脚处尽数消失,舒望急红了眼,恨不得掘地三尺只求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景阳。脚踝没入厚重的积雪之内,舒望找了大半日,每一步都是负重前行,他不敢停下来,因为景阳还在等他。
雪片飘进领口,化水浸湿内衫,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意,绝望之时前方的雪地里露出一抹正红,舒望呼吸变得急促,迅速上前用手刨开那处雪堆。
他跪在雪地中,动作急切,渐渐一张白若冰霜的脸露了出来,是他穷尽碧落也不想再放开的人。
“景阳”,舒望将她抱在怀里,用脸去贴怀里人的脸,前尘旧事已死,他们竟然蹉跎了这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