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那日,姜白榆清早先到镇上的菜市场把早餐和一天的菜买好,接着把姜澍叫起来吃早餐,随后就换了身方便干活的深色旧衣服出了门。
前两天柳如茵的儿子在下田时闪了腰,正逢农时,家里其他的亲戚也有自己地里的活儿要干,没法搭把手。
姜白榆从张定那知道消息后,在上门探望时和柳如茵说了帮忙分担农活的事情,对方原本不同意,但拗不过姜白榆始终坚持,再加上姜白榆说了不会影响到打工,柳如茵这才勉强接受。
暑夏的日头盛,在田里顶着高温忙了一个上午,姜白榆已经流了一身的汗。戴着橡胶手套的小臂和挽起的裤脚处都沾染了泥土,沁出的汗珠顺着眼皮悬挂在眼睫上,有些模糊视线,姜白榆抬起手肘,用没被泥点溅到的部位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继续俯下身干手上的活儿。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柳如茵的声音,姜白榆抬起头,见对方喊了他的名字后又往靠近车道的一侧田埂处一指——
“小榆!那边好像有人找你!”
姜白榆从水田里直起身,迎着过于强烈的光线以及被汗液模糊的视野,依稀能够看见田边站着一个挺括的身影。
看了两眼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姜白榆收回视线,继续把手上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才重新直起腰,踏上陆面向宋纪的方向走去。
和前几次见面时称得上是正式的扮相不同不同,宋纪今天着了一身偏向浅色系的休闲打扮,上衣的领口是低领的设计,露出一汪深邃的锁骨,宽肩蜂腰,体态修长挺拔,哪怕插着兜往田边随意一站也亮眼得像是杂志上的模特。
“宋先生。”姜白榆摘了头上带的草帽,出于礼貌轻轻点头,语气不咸不淡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然而话音刚落,眼前倏地闪过什么,姜白榆下意识地偏过脸,不想对方动作却比他更快,微凉的指尖蹭过他的脸颊,只留下转瞬即逝的触感。
姜白榆皱了皱眉:“你——”
“吓到你了?”宋纪眯着眼后退一步,摊开手轻轻笑了笑,“说起来,小朋友这么警惕我啊。”
姜白榆在看清对方指尖沾染的泥土后,微微抿直平了唇,他没说什么,只微微偏头示意:“到这边来。”
田埂边有村民为了方便用塑料水管制造的简易水龙头,姜白榆先等宋纪把手洗干净,上前脱下手套,把手臂上和鞋上蹭上的泥土冲洗干净。
而在姜白榆一言不发地做这些的时候,宋纪也同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这是宋纪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姜白榆——
眼前的少年身材高挑,过分瘦却并不孱弱,身上的衣服看得出来已经反复穿了很多次,深色的衣服被洗得有些褪色,不用细看也能知道的极其廉价的料子,此时被汗液浸透紧贴在他的背部,将那道笔直而锋利的骨骼展露无遗。
分明生机勃勃且难掩锋芒的身躯,却奇地透出深夜湖畔般沉和宁静的气质。就像是本该高悬与天际的明星,却偏生如此恰到好处地融进了泥土里。
因此宋纪说他“漂亮”,并非单指那副表象。
姜白榆的样貌从来无关使人怜爱的柔美,而近乎于脱身山溪之间的某种空灵感,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夸张到使人觉得与之对视的每一眼都能联想到宿命。
像是自顾自蛊惑人心却从不自知的精灵。
但这种超脱得过于吸引人的容貌,偏生被他的外在气质拢上一层免人窥探的薄雾,比起所谓的高岭之花的冷峻,更如同某种厚实而无声的沉淀。
——对于宋纪来说,这是张足够引发欲望的脸。
而欲望,从来都是兴趣的起源。
田地离家有一段距离,姜白榆是骑着旧自行车来的,但是当他姜白榆坐上单车后,却发现宋纪仍旧跟着站在自己身边,不禁疑惑地蹙了蹙眉。
宋继环着胸懒懒地勾了勾唇,视线一瞥才道:“车停在上面,不太方便。”
姜白榆闻言收回视线,闷声踩上车蹬,握着把手的手紧了紧,隔了好半晌叹了口气说:“这车很旧的,如果载人的话会骑不稳,万一——”
不等姜白榆把话说完,他就感觉后座处一重,紧接着,腰身就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牢牢圈紧。
“小朋友说得有道理,为了避免摔倒,我可得抓紧些。”
沉闷的笑意通过身体相接处传来,宋纪的胸口与他的脊背相贴,隔着彼此的衣物,姜白榆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偏低的体温。
除了姜澍以外,姜白榆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如此亲密地身体接触过,他努力忽略与人贴近时的不适应,用了些力气踩动了单车。
颇有年代感的自行车偶尔因为颠簸会发出“哐哐”的声响,但少年骑得很稳,未有掠过他的发梢时,才能带起一点不平稳的波澜。
日光穿过繁盛的林荫,清润的皂角香伴随着轻微的草木香从姜白榆身上一点点沁出来,抚平了他身上的汗气,反倒蒸出些晴朗的气息,是连同主人本人都不自知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