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生还很长,不用这么视死如归。」
「何存律,」卓杨锁着我的视线,语气恳切,「开刀吧。」
他又说:「开刀还有机会,不开刀就只有死路一条。」
「要开你去开。」我断然地说,「我没想要和老天爷拼命。」
「你怎么这么消极?说不定开了刀,一切都有转机。」
「但要是我有个万一,活是活下来了,结果瘫痪,动不了也死不了,怎么办?」我问,笑了笑,「生不如死,何必折磨彼此?」
「」
我叫酒保拿给我新的酒杯。
然后我静静地把一罐新开的烈酒喝的见底。
一直以来都那么讨厌苦涩的味道,在此刻却也无法让我感到厌烦。
原来死期将近,我还是会很依依不捨这个世界带给我的一切,无论是我挚爱的或是我厌恶的。
不知道又喝了多少,喝到后来,我头晕脑胀,听见卓杨问:「为什么不去见见她?」
「见过了,但不会再去见了。」
「为什么?」
「我怕我会哭。」
我说。
他忽然朝着我吼:「那就哭出来啊!」
我看他说这句话时要哭的样子有点想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哭不出来。
真的哭不出来。
当悲痛伤心到了顶点,眼泪就像是卡在生锈的水管里,再也流不出来,想哭也由不得我。
我看着卓杨变成在眼前晃动的叠影,知道自己好像醉了。
「你知不知道,」最后只有印象我说:「身为一个男人,最遗憾的事情是,看不见她穿白纱走向自己的样子,还有,听不到孩子叫自己爸爸的声音」
接下来我们说了什么我都没记忆了,因为我喝到断片。
隔天醒来,我已经回到医院,陈卓杨真是敌友不分。
我看着那台相机默默地躺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又拿起来看了几遍。
每一张照片中的易渺都很美,我看得入神。
翻着一张张的照片,看到最后一张她在住处吃着早餐,想起了那天,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想把当时的她纪录在相机里,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註定的,也许上天明白我如今会如此思念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所以选择让我把那天的她照下来,提醒我那些曾经有她陪伴的时日。
那时候她在我的身边醒来,好像也是那么日常平凡的事
忽然有些羡慕起卓杨能够天天见到她。
原来在死亡面前,什么事都变得珍贵了;连平凡地碰面,平凡地度过一天,都像把鑽石丢到海里一样奢侈的事。
这段日子我常常在想,一个人死掉会是怎么样的。
在这个世界上,没了灵魂,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存在的痕跡好像只能在你曾经触碰过的东西上寻找,留下的也可能只是你的气息,你快散去的味道,你信用卡的帐单上的签名。
我记得小时候看着一个已故歌手的音乐录影带,我总是觉得能够以被纪录下来的形式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很好的,至少用了一个能让世界可以永远记着你这个人的方式,继续活下去,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你都一直在世人的记忆里面活跃。
但是我会不会被这个世界用一天的时间甚至下一刻就遗忘了?
被遗忘在某个时空的角落,就像我不曾存在过。
在加州大学的时候,我修了门人生哲学课,修这门课的人大约只有十来个学生,教室空荡荡的,但是教授却不以为然。那教授的发量少之又少,剩下的发根都已全白,虽然他年纪不过五十,但脸上纵横着无数岁月的痕跡。
他其实不严格,只是也许他想探讨的话题太无趣太沉重,没有什么年轻的人想听他讲人生道理。我那时候也是因为我原本想修的商业心理学爆满,只好勉强来这堂课,上了几次,其实蛮不错的,虽然教授用他浓浓的法国腔讲英文,让我听得有点吃力,其他的课程内容几乎都很吸引我。
现在想起来,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一种交错效应。
他曾经在一堂探讨死亡的主题里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在我脑海里面回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