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无错和莫应星并没有着急去问话,而是让洛娘子安安稳稳地做了几日帮厨和浆洗缝补——她做事格外卖力,好像一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在剿完最后一帮水匪之后,押着那熊丙川便准备返回汴梁了。
历时两个月,洪水终于退去,淤泥清扫冲刷完毕,县城受灾过的地方遍撒生石灰;堤坝重筑,有专门人手继续帮助百姓修缮房屋;瘟疫清除殆尽,本地医者皆由御医教授灾后除瘟自护之医理;山匪水匪皆清剿一空,民兵井然有序;新任县令已经到任,前来援助浀林的汴梁人马这就要押着那熊丙川启程返回汴梁城了。
袁无错莫应星等人护着虞绍铨和严敏淳,从满满当当全是百姓的街道上挤出一条路来,由着那些哭泣的老者,张着没牙的嘴,淌着浊泪,说着他们有些听不懂的地方话,不停地摸着他们的脸和胳膊,祈求他们不要走。
莫应星满脸肃容,牙关紧咬,骑在马上直视着前方,看都不敢看一眼路边那一双双殷切的眼睛。袁无错脸上带着一丝不忍心的笑,对着人们浅浅点头。虞绍铨更是推拒着各种塞过来的吃食物件,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眼见怀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急得满面通红额头冒汗;严敏淳则是被一群妇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他家中可有妻室,直急的他大喊:“各位乡亲不要忙了,在下已有妻室,各位请回吧!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回来巡查江堤,还请各位不要延误我等返程,我等在此谢过了!”
闻言,路边的百姓呼啦啦跪成了一片,口中呼喊着“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洛娘子在人群中看着坐在马上的那两个少年,是他们把自己带出深山老林的。她便在此处生活也可,但是那些秘密,她要和谁说?万一那恶人又追来,杀了她,她的命不要紧,可是那破天的冤屈,她小姐的冤屈,她要向谁说?
思及此处,她转头对着冯江氏说到:“姐姐,那两位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便要随他们行一段路,送一送他们。待我回来,还是在姐姐这里帮工呀,姐姐可别嫌弃我是个瘸子!”
冯江氏松了一口气道:“是该去好好谢谢青天大老爷,咱们虽然都是贫苦人,但咱们都是知恩图报之辈,你快去,不论多久,姐姐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就是。”
得了冯江氏这句话,洛娘子便点一点头,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跟着着袁无错和莫应星的人马而去。
小姐,小福这就随你而来了,是生是死奴婢皆不惧怕。小姐,若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奴婢,保佑我为你把这未了的事做完,叫你不白白枉死。
敬德十九年八月,带着满身风尘和功绩,前往浀林救灾除瘟的这一支队伍,几乎未有任何人员损失,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汴梁,一路虽遇有人截杀,但到底还是把熊丙川平安押解回汴梁,投入大理寺监牢待审。
四人到殿前复命,在严尚书等大臣的支持下,浀林县令岳见山由礼部负责嘉奖抚恤,其功德由圣旨宣召于世,岳见山之母胡氏封二品诰命。熊丙川贪赃枉法,玩忽职守至浀林溃堤,死伤无数,着三司会审落定所犯案情之后,再行定夺其去留。
袁无错、莫应星剿匪有功,各赏金五十两、银二百两,赐田地若干;虞绍铨除瘟疫有功,官升一品,任太医院使,为虞绍铨所推辞,铭轩帝暂时按下不提;严敏淳修筑堤坝有功,着奖黄金五十两,白银三百两,赐别庄一座。
此后因虞绍铨不敢居功,直言替天子分忧乃分内之事,一直推辞,铭轩帝便恩及其子,将浀州刺史一职交于其长子虞晚苼,两月后便走马上任——这便是要外放了。
消息传出之后,段氏自是喜不自胜,外放固然远离汴梁,但履历上这一笔自然不容小觑,日后升官考绩都能比没有外放的官员要有优势得多。
薛云初由衷地为大哥哥和嫂嫂高兴,小夫妻今年新添了长女,又逢升迁外放,正好搬出去过那蜜里调油的日子。
八月初十,虞府简单办了几桌酬谢同僚恩师并感念圣上的提拔之恩,同僚交好之家皆有赴宴。其中便包括严敏淳及其家眷。
汴梁第一美人的美名并非空穴来风,严敏淳的夫人程氏出现在女眷那边的时候,整个厅堂都为之亮了起来。她眉目明艳,谈吐有度,顾盼之间眼波流转,自是有说不出的那一种风情,叫人如沐春风,如饮甘泉。
袁氏招呼着各家夫人小姐,盼姐儿此时已经快四个月,长得胖乎乎,那一双眼像极了虞晚苼,小嘴红红的,脸蛋粉嘟嘟的,也不认生,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厅中女眷,边还滋儿滋儿地吃着手,叫几位刚刚做了婆婆的夫人欢喜不已,这个抱过来,那个抱过去,直逗得盼姐儿咯咯直笑,一圈下来,倒是收了不少好东西。
末了,盼姐儿笑累了躺在奶娘怀里睡着了,这才由着奶娘丫鬟抱下去歇息。众人都叹袁氏有福气,说那盼姐儿长得既像她又像虞家大郎,看起来是个极有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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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在人群中周旋着,眼风时不时扫到袁氏身上:她胖了许多,盼姐儿又才四个月,正是累人的时候,加上再过两个月虞晚苼就要外放,收拾行装整理箱笼真真是件累人的差事,因此脂粉也遮不住眼下那一抹青黑,腰肢也不复做女儿家那时纤细——真不知道虞家大郎为何会选她?
她面上不显,如鱼得水进退得法的与各位夫人寒暄着,不管是谁家的夫人小姐都得将那羡慕的眼光在她脸上身上打量一番,她谦逊无比地应对,对比疲倦得快要忍不住呵欠的袁氏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人家虞晚苼到底是争气啊,人家得了皇上赏识谋了一个三品的外放,袁氏也要跟着去那浀州,没有公婆和一大家子人的羁绊打扰,那日子真是快活得她都想不出能有多快活。
自古就是做婆婆的畅快,做儿媳的难熬,虽然她嫁入尚书府后,婆婆大度慈爱,没有叫她日日站规矩,在旁伺候孝顺,但是到底是同一个屋檐下,事事都有掣肘,时时要注意不可行差踏错——饶是她最守规矩,最重仪态,到底不如小夫妻单住来得畅快啊!
想到这里,她便在心里叹息了一句,严敏淳治水补堤有功,怎得就赏赐些金银和一个庄子!他辛苦两个月,竟没有给自己谋一品半品的升迁!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气馁,隐隐地有些怨起那虞家大郎来:当初费了那么大力气向他展现自己,他竟选了袁四姑娘,她到底哪里不如她了!
席面自然是珍馐佳肴美酒佳酿,她微微吃了一两盏酒,心绪烦乱,借口要更衣便离席而去,由着虞府的丫鬟带着自己和自己的贴身丫鬟奉琴到了客房处更衣。
待收拾好了以后,她不想去应酬那些夫人,便带着丫鬟在虞家的园子里慢慢踱步起来。
这荷花池中的荷叶犹有绿意,没来得及采摘的莲蓬并有些枯萎的荷叶倒映在水中,倒是颇有些残荷倒影的意境,略微透出些雅致来。
奉琴跟着她走了许久,心里有些不大托底,惴惴不安的开口劝道:“夫人,这宴席还未结束,园中景致也看完了,不若返回与各位夫人们再寒暄几句罢?”
程氏心中一凛,今日这酒并非烈酒,自己这是怎么了?若不是奉琴提醒,今日她怕是要失了分寸了。
她反应极快,道:“适才那酒力忒大了些,此刻方才散了酒劲,咱们这便回去吧。”
主仆二人返回宴席的路上,程氏方才行至那竹林旁,远远的,看到正厅旁边的回廊上,虞晚苼面带微笑地同自己的妻子袁氏说着些什么。他面容俊朗,举止间已经有了上位者的沉稳和威严,越发的从容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