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电视里放著苏醒订婚的消息,她怀孕了,带著美丽的笑容平静宣佈,结婚之后要做普通的妻子和母亲,再不登台。
那一刻她正视镜头,眼底的挑衅她知道他会明白。他剥夺的,她就自己找回来。
那些激情、奋斗、欢笑、豪情壮志,那些泪水、煎熬、苦痛和求之不得,统统化为尘土齑粉,在时光中灰飞烟灭,又像是初雪,或可停留一时,又总要消融无踪。
一切归于虚无。
至于才华,那本是最容易无影无踪,又最容易自我放弃的东西。
片尾字幕闪过的时候掌声响起。一开始显得有些犹豫,后来坚定热烈起来。谢明朗右手边的女人在电影的最后二十分锺开始哭泣,灯亮之后他不好意思往她的方向看,就把目光转到左边,那个男人有些眼熟,但谢明朗一时想不起来,男人发觉有人在看他也转过目光,衝著谢明朗微微颔首,算是致意。谢明朗牵动一下嘴角算是回礼,收回目光来。
回宾馆的路上谢明朗一直在想《尘与雪》的剧本,对于结局维持原状一点,谢明朗并不算太意外。而他对文字的记忆力远远逊于对画面的,这一路在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电影里一个个的片段。他不断地『看见』言采,或者说潘柘,又或者乾脆是那无处不在的真正的阴影。他不得不承认那当初看来简单乃至于老套的剧情,在陆长宁的镜头下显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他试图去想像如果导演是沉惟,那会是什麽样的效果,但对于沉惟作品的不熟悉使得一切变得徒劳,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而去想他更熟悉的一部分。
呵,言采。
他的表演,有著令人惊讶继而歎服的说服力。那些大篇幅的台词和大幅度的动作,甚至极端的情绪,都没有让这个人物脱离真实感,反而是过于真实了,以至于有好几个场面,谢明朗都觉得有一瞬的战慄。剧中的言采让他感到无比陌生,但也理解了为何卫可对言采的演技如此讚不绝口。那压倒性的当仁不让的气势,在每一个有必要的时刻爆发出来,以一种彷彿经过精确计算的方式。谢明朗甚至怀疑过言采是以一种冷血的俯视姿态来演绎这个角色,然而他每一个动作和眼神之间流露出的情绪,似乎又在宣告著某种微妙而隐秘的气息。
谢明朗继而想到,言采的演出在那些熟知旧事的人们眼中,又该是何等面目。
一路上思绪纷纷的后果是,谢明朗差点走过了宾馆。他下午离开之前把房卡丢在前台,去取的时候前台的服务人员在确定完身份后,递给他一个封好的信封,厚厚一叠,拿在手里还沉甸甸的:「这是某位小姐留给你的,希望前台亲手转交给你。」
谢明朗看了一眼信封,上面熟悉的字迹让他牵动了嘴角。他若无其事接过,还很镇定地问:「那位小姐留了称谓麽?或是其他什麽联繫方式?」
「没有。」
走进电梯后谢明朗拆开写有他名字的信封,在空白的信纸中间,夹著另一张房卡,便笺纸上的字迹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样:从经纪人那里骗到备用房卡并不如想像中那样困难。
第13章
言采的房间在宾馆高层。谢明朗用信封里的房卡打开房门,径直穿过外间,刚一推开卧室的门,一阵迎头风吹得他反而退了一步。关好房门后见言采靠在敞开的窗前,谢明朗皱眉:「你抽了多少烟?这样开窗还是一股烟味。」
「看来你是收到某小姐的礼物了。」言采早已经回过头,听他这麽说就掐了烟,笑著开口。
「那知名不具某小姐到底是谁?总不是你穿著裙子送下楼去。」
「林瑾找在下面的一个助理送去前台的,你要是有兴趣知道,下次替你问电话。」
林瑾是言采自葛淮之后的经纪人。谢明朗对她素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言采这麽说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的经纪人素来神通广大,多拿一张房卡并不奇怪,我反而对你怎麽让她心甘情愿把房卡送到前台更好奇一些。」
言采朝谢明朗走过来,他依然在笑:「你真要知道?」
「太劲爆的内幕不透露也可以。」谢明朗摊手。「一般跌宕起伏不妨拿来分享。」
「恰恰相反,太平淡了。」言采说,「我告诉她实话,说你也来住。」
谢明朗没想到会是这样,彻底愣住,半天才哦了一声。他这样的神色引得言采笑容愈深,口气却是若无其事的:「这个理由果真太无趣了。」
谢明朗猛一个激灵,不太自然地应著:「嗯,好,知道了。」
言采坐在床边,又要点烟;谢明朗看著,稍早前电影的画面和眼前的人影重叠在一起,这让他莫名起了眩晕,恍恍惚惚没有任何真实感。他也跟著坐下来,等言采的烟点燃,低声开口:「我去看了《尘与雪》。」
言采并没有移过目光来:「这个时候了,应该是从电影院回来。怎麽,你想讨论这部片子吗?」
「不,一点也不想。」谢明朗摇头,「我只是接到房卡,上来看看你。」
说话间目光停驻在言采身上,那种叼著烟很久不吸的姿势让谢明朗彻底分不清这个动作究竟是言采的,还是角色的。正看得出神,言采微笑著转过脸来:「哦,你只是来看看我。」
接收到对方语气中暗暗浮动的旖旎意味,谢明朗暂时抛下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衝著言采笑回去,又进一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不知道你的经纪人到底有几把钥匙,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是不是也有一早就招呼都不用打就可以直接开门进来的特权。所以还是等一下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