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魇们躁动不安,争先恐后爬上高处,歪歪扭扭摞在一起,像是堆叠的蠕虫,企图去抓两人的脚。
阮筝汀的羽翅像被腐蚀一般,总在水汽里散去。
他尝试催动喻沛的飞行翼,液态金属吱吱嘎嘎,好一会才勉强落成一双翅膀,滞涩地动起来。
哨兵湿漉漉的,嗓音也湿漉漉的,让人心口发软:“原来你真的都知道啊……”
可他接下来的语气,平静得能令向导窥到其间深埋的绝望,“但我一直觉得,她是在诓我。”
毕竟他走了这么久,只走来尤见苒确诊海濒拉,走来喀颂覆灭,走来熟悉之人接连故去。
再一个一个,诡异又木讷地出现在他的领域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出任务吗?“喻沛喃喃。
阮筝汀哽声嗯道。
不单是因为成瘾性,对于高阶哨兵而言,高情感阀值是任务必备。
只有在战场上,这种程度的屏蔽才是合法的。
也只有在战场上,他们的世界可以是安静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杀人还是在杀异种。”
喻沛的目光越过他,再次投向那些种魇。
它们接连不断的呼喊在海浪里变得遥远而绵长,像一丛捻进心口的网,顺着血液迸进四肢百骸,自内生发,把人一点一点蚕食干净。
“它们在看着我,等着我变成同类。你看它们的眼睛,异种也会有那样的眼神吗?”
难道军方对外宣称的战事信息,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吗?
可他的父母兄长,他的挚友同袍,怎么会变成这种致力于教唆着他走向毁灭与死亡的恶心东西?
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虚假的……
这样看来,他的父亲或许更有先见之明。
哨兵自带的基因缺陷注定他们越强大就越脆弱,那根来历不明的飞羽,或许是他们留于他的、最后一针强心剂与稳定剂——
有素未蒙面的伴侣在前路等着他,他得往前走,才能在喀颂覆灭之后迎来另一场重逢。
可是……
如何证明眼前人的真实性呢?
这是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向导吗?
否则为何知晓喀颂的一切呢?
阮筝汀低头在对方领口胡乱蹭过眼睫上的雨泪,声音哽咽,絮絮说着:“……没有诓你,我不是来了吗,我不是幻觉,你看着我,你看看我呀……”
“我看不清你……”喻沛的声音低下去,连环抱着他的手臂都开始失力,手指不断打滑,勾不住衣料,“我始终记不住你的样子,我的眼睛和脑子总有一个是坏掉的……”
“放开我吧。”哨兵叹息似地说,机械翅膀发出牙酸的锈折声,打着旋呼呼坠向不断升高的海平面,咚的一声,溅起十数米高的浪花,“我出不去了……”
“能出去的,你看天空。”向导更紧地抱住他,勉力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领域里倒飞的水滴吗?”
在他们头顶极远的地方,有着鱼鳞状的云层。
那里乌团鳞次栉比,累摞云块间的缝隙里,是暗红的天空底色。
细看之下居然波光粼粼,像是一大片错落的、泛着橙红余晖的河道。
“我们的领域是连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连着了。”
互为天空。
喻沛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勉力抬过眼皮,双手却垂下去。
阮筝汀带着人奋力往上飞,顶着吞卷的急风与白浪、顶着愈演愈烈的暴雨往上飞。
天崩地陷,他们不过是一只企图挣脱丝网的合翼鸟。
那些飞羽渐次折断,于半空落为一笼一笼的鹩莺群,又混着雨水掉进沸腾一片的海洋里。
它们的每根羽毛,都在接触水面的瞬间化为大大小小的怪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