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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衷肠难诉（第1页）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院子里，初藕正守在门边翘望。一见我，立刻迎上来，连声问道：“小姐，你去哪里了？可急死初藕了。”

“心里有些烦，随意在园子里走了走，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绕过初藕向房间里走去。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此刻只想陷入到黑沉地梦境里去。不，不要做梦。我害怕。

害怕会梦见不该梦见的人，就会更加放不下，舍不得。

这一睡连晚膳的时间都错过了。我悠悠醒转过来，盯着帐顶冶艳的芙蓉花儿出神。脑海中昏昏沉沉，却有什么就像蛰伏一冬的种子，正要破土而出。

我正恍惚着，敲门声却响起，长久无人应答。我唤了几声初藕，没听得她答应。我心中有些狐疑，初藕素来睡得浅，这样的响动都未能惊醒她，大约是出去了。然而深更半夜的，她又会去哪里呢？更奇怪的是，门外总该有守夜的家仆吧，怎么也竟毫无动静。

那敲门声细细碎碎，只歇一会儿便又再度响起。我终是听得不耐了，披衣起身走到门前。

“是谁？”我隔着一道门，压低了声音问道。

静默了片刻，方才有声音轻声道。

“姐姐，是我。”

辰星？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然而那确是辰星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我来不及多想，连忙打开门让她进来。稀落的星光下，我瞧见她面色苍白若凝霜，身子也止不住瑟瑟发抖，而她仿佛毫无自觉。她见着我，只是连声唤着：“姐姐，姐姐……”

我拉她进了里间。刚想要去掌灯，辰星却惊恐地拉住我：“姐姐，今晚我和你睡好不好？别点灯了。”

她声音里甚至带上了轻微的哭腔：“姐姐，我好害怕。姐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叫她变作了这副模样。白日里大厅上那个倔强的少女此刻只剩下了她一贯的软弱无助。

我伸手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肩背，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发现，我并没有什么可说，我甚至都不知道叫她悲伤惶恐的究竟是什么，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却不能不说。

“辰星，听话，我们不哭，没有人能伤害你。姐姐在这里呢，不要害怕，知道么？”辰星不说话，温热的泪却落在我颈间，在那一小块肌肤上灼灼燃烧起来。

我把辰星扶到床边，伸手替她解了外衣，取下钗环，她的长发流水一般淌在我的手心里。我扶着她躺下了，盖好被子，将被角掖在她颈间。辰星一动不动，偶人一般由得我摆弄。她的皮肤冰冰凉凉，不知站在外面叫冷风吹了多久。

我只好叹息，侧身伸长了手臂去抱住她。我想我终究还是应该再说些什么，这样相对无言的夜晚，实在是难熬。

“辰星，你还记得么？你小的时候就爱赖着我，晚上非得闹着要跟我睡。三娘为此说过你好些回，回回你面上应得痛快，转眼就忘到脑后了。有一年冬天我染了风寒，你非要跟我挤一起，后来弄得咱们俩一起喝了月余的汤药，整个府里都是药味……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这样亲密了。”我原本只是想随便说些什么好不叫我们这样尴尬，这一番话说着说着，竟叫我不自觉心酸起来。

辰星却往我这边移了移，头枕到我的肩上来。她蹭着我的颈窝，头发挠得我有些痒。

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她本来就不是能藏得住心思的人，既然这样独自晚来寻我，必定是要同我说些什么的。

“姐姐，”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轻颤着，“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走不可。你明明可以留下来，你可以留下来的理由那么多。”

我愣了一下，笑意惨淡：“或许……是因为那些能让我留下来的理由并不是那么重要吧。”我想了想，又道：“辰星，有些事情其实是由不得人的。人生必要有所取舍。顾此，则必然失彼。你能懂么？”

我感到辰星的呼吸滞了一下。然后我听见她冷静而陌生的声音，我竟然有一种顷刻间她的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灵魂的错觉。

“那明澈哥哥呢？他也是你为了‘顾此’而选择的‘失彼’么？”

我顿了顿，冷淡道：“是。”

“那么，”辰星郑重地问我，“如果我告诉你，我留下来，就是为了他。姐姐，你会不会恨我？”

我不是今日才知道辰星的心思。今日大厅里她不惜违逆三娘也要留下来的作为已叫我早有猜测。我只是想不到辰星会这样明言坦白，一时也接受不了她对阿澈的感情，原来并不是我认为的浅薄玩笑，原来她是动了真心。

辰星自小的性子便是，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握在手心里。没有得到之前，她是不会放弃的。

她隐瞒了这么久，却在此刻前来告诉我，问我会不会恨她。为什么？是因为我不会和她争什么，还是因为我已经无法再和她一争。

我痛恨自己的恶毒，却无法阻止自己的猜想。

我的确怨恨她，恨她居然用这样无辜的表情来和我说，她爱上了我的爱人。可是我多么嫉妒她。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可以这样坦荡磊落地讲出来。她可以说，我要为了他留下来，我要陪在他身边。

可是我，我和阿澈的感情，就像是深林深处的灌木。除非砍去所有，否则永远不见天日。我从来不敢与人言，我究竟有多爱他，所以我才非要离开他。

他的确是我的“顾此失彼”，却绝不是我愿意失去的那一个。我太了解他，知道我若留下，带给他的必定只有磨难。我……舍不得。宁愿痛苦的人便是我。

“不怪你，”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都这样疏离寂寥，“辰星，你是我的妹妹。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辰星却突然抱紧我。黑沉的夜色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听见心里空荡的声音来来回回，无处着落，一口气憋在胸口，喘息艰难。

“姐姐，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后悔。但是……”她冷肃了语气，“我不会让你有后悔的余地。”

“那很好。”我挣开了她的怀抱，把被子拉上来一点紧紧裹住自己，冷到浑身发抖的那个人突然换成了我。

“不早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