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激动的四处张望寻找暖暖,但那不是夕阳武士的风格。我只能假装镇定,利用眼角馀光扫射所有等候接机的人群的面孔。然后我看到了暖暖。感觉血液已沸腾,心脏也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只剩几步路而已,我得沉着、我得冷静、我得坚强。我不能抛下行李箱,一面呼喊暖暖的名字一面张开双臂向她飞奔,因为我是夕阳武士。暖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双手拿了张白纸板举在胸前晃啊晃的,上头写了两个斗大的黑字:凉凉。暖暖的头发也许长了些,但她的笑容跟相片或我记忆中的影像,几乎一模一样。我甚至怀疑即使她的眉毛多长一根,我也能分辨出来。我维持既定的步伐,沉稳地走到暖暖面前,停下脚步。暖暖停止晃动手上的纸板。「嘿,凉凉。」暖暖说。「嗨,暖暖。」我说。「走呗。」暖暖说。我和暖暖并肩走着,双腿因兴奋而有些僵硬。「干嘛拿这牌子?」我问。「怕你认不得我。」「你化成灰我都认得。」「这句不是这样用的。」暖暖笑了。「在台湾就这么用。」我说。「你也没变。你刚出来,我就认得了。」暖暖说。「我还是一样潇洒吗?」我说。「凉凉。」暖暖扑哧一笑,「记下来,这是你到北京讲的第一个笑话。」「这牌子好酷。」我指了指暖暖手中的纸板。「是呀。」暖暖笑了笑,「好多人瞧着我呢。」「那是因为你漂亮。」「这是你到北京讲的第一句实话。」暖暖又笑了,「记下来。」一跨出机场大门,冷风一吹,我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中文字真有意思,因为冷才会冷不防,所以不会叫热不防。「你穿这样有些单薄。」暖暖说。「我想苏州不会太冷,而且秋末冬初就回台湾,便没带厚一点的外套。」「北京冷多了。现在才二度。」「是梅开二度的二度吗?」「是。」「真巧。」我说,「我这次到北京,也算梅开二度。」「凉凉。」「我知道。这是我到北京讲的第一句浑话,我会记下来。」走进停车场,暖暖先往左走了十几步,停下来,再回头往右走。但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然后四处张望。「怎么了?」我问。「我忘了车停哪了。」暖暖说。「啊?」我很惊讶,「忘了?」。「也不能说全忘,」暖暖右手在空中画了一圈,「大约在这区。」暖暖的心胸很大,她所谓的「这区」,起码两百辆车。「是什么车型?车号多少?」我说,「我帮你找。」「就四个轮子那种。」暖暖说。「喂。」「是单位的车,不是我的。」暖暖说,「车型不知道、车号我没记。」「那你知道什么?」「是白色的车。」我看了看四周,白色车的比例虽然不高,但也有不少辆啊。「这……」「唉呀,我才不是犯迷煳,只是出门晚了,路上又堵车,我急呀,我怕你下了飞机见不着我,你会慌呀。我停好了车,立马冲进机场,只想早点看到你,哪还有心思记着车放哪。」暖暖噼里啪啦说完,语气有些急,音调有些高。从下飞机见到暖暖开始,总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境,不太真实。直到此刻,我才感受到暖暖的真实存在。暖暖还是一样没方向感,还是一样总让人觉得心头暖暖的。从台湾到苏州、苏州到北京,穿越了叁千公里,我终于又看到暖暖了。这不是作梦。「嘿嘿。」我笑了笑。「你笑啥?」暖暖似乎有些脸红。「没事。」我说,「我们一起找吧。如果找不到,就一辈子待在这。」「别瞎说。」我和暖暖一辆一辆找,20分钟后,暖暖才从车窗上的识别证认出车来。但这辆白色车的位置,并不在暖暖刚刚用手画的「这区」。「我上个月才刚拿到驾照,拿你来试试,行不?」一上车,暖暖便说。「这是我的荣幸。」我说。离开首都机场,车子开上机场高速,两旁桦树的树叶几乎都已掉光。但树干洁白挺立,枝条柔软,迎风摇曳时姿态柔媚,像是含羞的美人。「你住哪个饭店?」暖暖问。「我忘了。」我说。「忘了?」暖暖很惊讶。「唉呀,我才不是犯迷煳,只是突然决定不回台湾,急着要来北京找你,但下了飞机你找不到车,我又担心你会慌啊,哪还有心思记着住哪。」暖暖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笑,说:「凉凉。」「是。」「你住哪个饭店?」「王府井的台湾饭店。」我说。「那地方我知道。」「真的知道?」「别小看我。」暖暖说。「找不到也没关係,顶多我就睡车上。」「不会走丢的。」暖暖笑了笑。天渐渐黑了,天空开始下起雨,不算大也不算小。外头应该很冷,但车内有暖气而且还有暖暖,暖活得很。我和暖暖在车上闲聊,扯东扯西、天南地北,东西南北都说了。天完全黑了,在灯光照射下,我清楚看见雨的线条。可能是错觉,我发觉雨在高空较细,接近地面时变粗,速度也变慢。「二环路又堵车了。」暖暖说。「反正我们已经见面了。」我说,「堵到天荒地老也没关係。」车子完全停下来了,暖暖转头朝着我苦笑。「如果你想到车轮碾着的,是元大都的古城墙,会有啥感觉?」暖暖说。我一时说不上来,有句成语叫沧海桑田,好像勉强可以形容。车子终于下了二环路,很快便抵达台湾饭店。雨停了,我看见车窗上被雨刷扫过的边缘有些闪亮,好奇便近细看。那似乎是凝结的小冰珠,我用手指轻轻刮起一块,确实是碎冰没错。难道刚刚天空中下的,不完全是雨?「待会兴许会下雪。」暖暖说。「你是说寒冷的冬天时,下的那种东西?」「是呀。」「从天空飘落的,白白的那种东西?」「是呀。」「可以堆雪人、丢雪球的那种东西?」「是呀。」「那是雪耶!」我几乎失声大叫。暖暖不想理我,手指比了比饭店门口。我拖着行李箱、背着背袋,在饭店柜台办完check手续。暖暖想看看房间长啥样,便陪着我坐上电梯。「这房间还可以。」暖暖进房后,四处看了看后,说。「哇。」我说,「这里虽然是叁星级饭店,却提供五星级水果。」「啥五星级水果?」暖暖很疑惑。「杨桃。」我说。「呀?」我拿起水果刀,切出一片杨桃,指着桌上的「☆」,说:「这不就是星星吗?」暖暖又好气又好笑,说:「那也才一颗星。」我咻咻咻咻又四刀,说:「这样就五颗星了,所以是五星级水果。」「你是要继续瞎说?」暖暖说,「还是下楼吃饭?」台湾饭店在王府井街口附近,直走王府井大街再右转就到天安门。我和暖暖走在王府井大街,天更冷了,我不禁缩着脖子。「我明天带条围巾给你。」暖暖说。然后暖暖带我走进东来顺涮羊肉,说:「这种天吃涮羊肉最好了。」店内满满的人,我们在一小角落坐下,隔壁桌坐了一对外国老夫妇。炭火锅的汤头很清澹,浅浅一层水里藏了些许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