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最快更新[630kan。cc]
红梅映雪,枝杈间鹎鶋影绰,从梢条跃起,落在琼英厚覆的栏杆上。
透过海棠花窗,隐约见一行女官手捧江山百宝嵌匣,翠绿袄子,梳着一色的荷花苞,过抄手游廊,来了上房,袅袅福身见礼。
“快进去吧。”掌事太监抬首示意,小太监掀起门帘,揭了绣有红梅报喜的严风挡。
和曛的热风扑出来,才叫人堪堪觑见屋内一角。暗花纱缎条纹裙错开,映出门口一簇金桔盆巢,绿叶朱苞,果香弥弥,座下香几上雕的是平安如意,美人瓶里单一支红梅,高矮错落,好不活泼。
梁嬷嬷站在格栅屏风外禀话:“主子,衣裳送来了。”
里间窸窣声起,走出一眉目伶俐的丫鬟,招手命人进去,又侧眸,淡淡讪笑:“主子说,叫他进来,外面风大,落了雪,湿气入骨,没得叫宁姑娘心疼。”
“是。”梁嬷嬷拔高了些音调,同里面应声。
转身出去,没多会儿,便带了个身量精瘦的绿衣郎进来。
本朝遵旧制,新科进士赐绿袍,赴了任,过三年吏部考核,才有后头进项,此人官职不大,位份卑贱,姿态派头,尚不如这府里有头脸的奴才,瞧着就是一副小门脸儿的模样。
“王爷同贵人还没起呢,你且在这里等一等。”
说罢,梁嬷嬷又唤了个小太监,抱一盆炭火放在旁边,这人昨儿夜里在周屋捱了一宿,早起又在廊子底下跪着,好赖也是个朝廷命官,可别死在他们府里了。
“多……多谢。”
男人跪在那里,手脚木讷地拢了拢官袍,小心翼翼,将冻得没了知觉的手贴在火盆上,烧疼了也不舍得缩回来,木讷的眼睛里贪恋更多热意。
梁嬷嬷目下嫌弃,收了眼神,不再理他,仍立在门槛处听唤。
屋里霎时静下,唯有里面时不时传出说话声,偶有一两声啼哭,主子斥一句,那哭声变得断断续续,继而销匿。
“真美,弯弯低眉,温婉委顺。张敞画眉之乐,该是如此……”
雍容精致的黄花梨妆台前,宁婉目光灼灼,含泪不坠,陆敬之蹲在她的身侧,螺黛轻扫,眉眼间尽是抿不开的柔情,手下力道一个不稳,螺黛滑入发间。
浅浅罥烟柳变做眉梢入鬓的长眉,陆敬之微微蹙眉,脸上也变得不悦。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皆不敢言语,连来送衣裳的女官也垂眸噤声,似糊了嘴的鹌鹑。
怡亲王陆敬之,乃前朝中宫所出,少时拜于大儒宋鹤林门下,以清阳曜灵,云心鹤眼闻名,先帝也曾偏爱此子,可惜陆皇后崩,母族为谋逆坍台,至父子离心,叫他落了个改姓除名的下场,再与大位无缘。
在宗正院压了几年性子,得老宣平侯给求了情,才准这位爷投笔从戎,将人带去了青州,战场上奔出了前程。
今上践祚,善待兄弟同袍,鲜少再使这些个宗亲们往边疆上豁命。允他们封王赐地,开府建衙,尤以怡亲王这个最小的兄弟军功赫赫,多得器重。
陛下虽撂了他的兵权,却将六部衙门,京郊卫戍营,一并宗正院衙门都归在陆敬之管辖。
陆敬之得广厦荫庇,再加上自身手段了得,如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
这位爷一路刀口舔血走回来的,是翾翔九天的杀神,从前便多为侍者惧,这几年在京都官场上磨性子,寖浸了书卷气,日子久些,才算是稍改辞色,减了几分落拓不羁。
他有威严傍身,抬手乜目间便能拿捏乾坤,莫说是这府里的奴才了,就是外头官场上那些个滑不溜的,在他面前也要屏气凝神提一二分小心出来。
“没意思。”
陆敬之丢下螺黛,自有侍妆婢女上前将妆容补全,又簪钗环,桃花腮,芙蓉面,明艳艳容貌映在鸾凤花鸟镜里,天光照见,金银矇然,鬓眉微毫可察,霎时叫这屋里也了添清亮。
镜中一对般配璧人,镜子外,一滴眼泪滚落,正落在男人手背。
“怎么哭了?”粗粝的指腹为她揾泪,陆敬之垂眸戏谑,“爷喜欢你笑,便是为了他的性命,你也该多笑才是。”
顺着他目光望去,那里跪着的男人一身绿袍,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凝在额头,官帽歪了也不敢扶,听见点他姓名,慌忙磕头应声。
惶惶之意,溢于言表。
那人是宁婉的未婚夫婿,魏士皓,许昌魏家的长房长孙,昨儿个除夕团圆,万家灯火辉煌,是他亲自驾着马车将她送到怡亲王府来的……
覆于腰侧的大手力道愈重,宁婉忍着痛,含泪不坠,张了张唇,她想开口分辨,可瞥见跪着的男子,屈辱之意漫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扑簌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