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然而……秦媪掩面哭道:“恐怕来不及了啊娘子!”罗令妤一惊,忙问:“到底怎么了?乳母你别哭,你快说啊!你急死我了!”秦媪颤声:“当日你求了罗夫人,罗夫人偷偷送你离开南阳不久,那位范郎就来罗家提亲了。罗家实在拗不过范氏啊……半年来,我们都等着你能在建业觅得好姻缘,让范氏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半年了,婚前礼都要走完了,你却……我实在等不及了,就来建业找你。”秦媪咬牙:“令妤,你若是实在无法,不如就逃吧?你可千万不能嫁进范家啊。范郎会折磨死你的!”罗令妤面色惨白,心中悲戚震撼——怎么她竟突然就多了一个未婚夫君?秦媪又开始哭,毫无主意,只知道翻来覆去地劝罗令妤,要么嫁一个比南阳范氏位高权重的豪门大世家,要么罗令妤赶紧逃吧。但是罗令妤怎么逃?身后的南阳罗氏就不管了么?南阳罗氏就算不曾对她如何好,就算坑了她一把,但也养了她和妹妹一场。这次来建业,罗夫人更是支持她。若不是罗夫人悄悄送她走,她哪里能离开那个狼窟……罗令妤怒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真是烦人!”秦媪捂住嘴,努力止住哽咽,她泪眼婆娑,看向这个一怒起来、身上就全无柔弱感的女郎。发怒的罗令妤身上会发光,眼睛明亮,唇瓣紧抿,那样的倔强不服输,目中神采动人……秦媪心中难过,听罗令妤喃声:“……眼下,我只好求陆昀那混蛋了。”秦媪忧愁:“那位陆三郎么?女郎真的对他这般有信心,真的觉得他不会是好不容易揭过去,他好不容易重新和她说话……她就要跑去跟陆昀说,她是一个有未婚夫君的人么……她即使跟他哭说自己不知情,但陆昀那抽丝剥茧一样的直觉……罗令妤头有些痛。出了芦苇丛,侍女们看到女郎面色难看,神情恍惚。秦媪哆嗦着肩哭哭啼啼,罗令妤心烦意乱地让她们安排秦媪在自己院子里住下。罗令妤再问起陆昀,灵玉奇怪地看她一眼:“三郎现在眼睛蒙着纱布,行动不便,当然没法出门,待在家中了。”罗令妤“嗯”一声:“让人去清院跟锦月说一声,说容我梳洗一下,我去找三表哥玩儿。”灵玉:“梳洗?不必了吧?女郎你已经这么美,衣衫妆容又不乱……再说三郎眼睛看不见,你打扮的再美,他也不知道啊。”罗令妤低声:“你懂什么?见一个郎君,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毕竟在见他之前,你并不知会发生什么。”“若因一时疏忽,以糟糕形象被他看到,无意间,一些缘分可能就此飞走了。”灵玉:“……”面有古怪,顿觉羞愧。其实她们这些侍女,已经认定表小姐日后一定会嫁到陆家来的,她们一定会一直伺候表小姐的。陆三郎对表小姐的态度,和对旁的女郎那不理会的态度,对比如此鲜明……表小姐竟然还不满足,还要用心对陆三郎。比起表小姐这份心,她们平日真是太敷衍了。竟从未想过时时刻刻打扮得鲜妍明丽,好面对任何意外。……因眼上蒙纱,许多事都做不了,晌午烈日当头,陆昀干脆睡在葡萄架下。恍恍惚惚,一觉醒来,听耳边甜腻的女声惊喜道:“雪臣哥哥,你睡醒了?我给你剥了葡萄,做了酥山,用雪水浇过了的。你要尝尝么?”陆昀:“……”陆昀慢慢坐起,慢腾腾道:“你有事求我?”罗令妤:“……!”陆昀:“声音这般腻,我还未睡醒就跑来讨好我……说吧,什么事。”罗令妤为难:“……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如果我以前做错了些事,你会原谅我么?”陆昀漫不经心:“会啊。我多大度的人……你说吧。”罗令妤鼓起勇气,怯怯而望:“我有一个未婚夫君……”白纱下,郎君俊美的面容被日头映得不见黑,反倒有些发白。这位坐起来的玉面郎君,上一刻唇角还有一丝笑,下一瞬他脸刷地冷下。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扶住葡萄藤架,起身便走。郎君突然起身就走,罗令妤尚伏着身和他说话,被他的大动作弄得懵住。以致陆三郎已经走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慢了半拍,连忙跟着站起:“雪臣哥哥,你听我说,其中有误会呀……”葡萄架下蓊郁重重,色泽饱满的一串串紫黑色葡萄挂在藤上、架上、影壁夹角。光从绿郁间照在地上,光影斑点一澜澜地浮动,映在疾走的青年郎君身上。他眼上蒙着纱布,手臂与袍袖拂过藤架,面容绷着,丝毫不因眼睛看不见而走得慢一点,需要摸索点儿。反是后面追着他的罗令妤很急:“陆昀、陆昀!”罗令妤喘气微微,胸脯因跑得多而上下起伏,娇滴欲坠。一身的锦衣华服帛带也因太繁琐限制了她的行动,走不到两步,她面颊就被晒得滚烫。罗令妤瞪着前面的郎君,满心懊恼——枉她打扮如此明艳多娇,偏他看不见。不光看不见,还掉头就走,走得甚快,让她追得气喘吁吁,根本没力气演戏。撒娇都寻不到地儿!然罗令妤不能放他走,陆昀本就是极难说话的一个人,他若是走了,日后修补关系岂不更难?他若是走了,她就得寻其他郎君相助。那又得演戏,又未必能得到她满意的效果……罗令妤迎难而上,哪怕追他累得不行,也努力跟上。郎君的衣袍飞扬,她快速伸手拽住他衣角。陆昀拽了自己衣袖一下,罗令妤坚定地不肯放手。陆三郎脸色冷如霜雪,沉声:“放手!找你的未婚夫君去!”罗令妤:“他虽是我未婚夫君,但我与他绝无感情……”她才这么说,就见陆昀面上浮现一丝冷笑。心里咯噔,暗自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漏洞,就听陆昀已经声如刃砸,刀刀刺骨:“与他绝无感情……你与谁都绝无感情!你有未婚夫君,还拿我当什么?我竟是后来者?竟是全然无知下被你玩弄?你……”他气得说不下去,心口刺得骤麻。额上青筋颤抖,要极力忍耐,极力控制,才强忍住想伸手掐死她的冲动……奇耻大辱!陆昀从未受过这般侮辱!他自来被名门女子追慕,哪个不捧着他?到罗令妤这里,他竟沦为了后来者。他是后来者,是用来满足她的虚荣么?把建业有名的“玉郎”玩弄于股掌间,她很有成就感?罗令妤紧拽着他袖子,急声:“我哪里敢玩弄你?我真不知我为何会多一个未婚夫君!我来建业前,分明没有这桩婚事。该是南阳的人……”陆昀厉声:“罗令妤!”罗令妤被他骇得一抖,面色微惨,盯着他雪白纱布下方紧抿的下巴弧线,一时没敢说下去。葡萄架下,鼎鼎有名的玉面郎君被她气得面容几乎狰狞。他僵着身,咬牙切齿:“你当我三岁孩童一样哄骗?你不知你有未婚夫君,你也不知你和谁感情纠缠不清么?你为什么急忙来建业,为什么着急嫁人?还非豪门世家不嫁?你没有玩弄别人的感情,用得着这般躲人?你没有与人眉来眼去,人家会莫名其妙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