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贴着船板,腿软无力,还被鱼线勾住裙裾向船外扎。罗令妤尖叫道:“快快快救我——”被撞的船将将稳下来,众人七手八脚,连忙过来抱扶罗令妤。罗云婳吓得两眼含泪,若是姐姐没了,就剩下她一人;灵犀也是脸色惨白,紧紧抱着罗令妤的腰把她往后拖。妹妹和侍女都这般紧张,只能指望有经验的老翁和老媪。老媪“咦”一声后,老翁手伸入水里捞,嘀咕:“好像是一个人撞上船了。”天灰蒙蒙,几人衣服上都湿漉漉的。女的合力拖着罗令妤向外拽,罗令妤周身被勒得发麻,抖着唇说不出话;老翁出力,扯着鱼钩,真的摸到了一个人。老翁一招呼,众人都去看鱼钩扯着的人。罗令妤雪白着脸,被众人簇拥着,隐约看到一个人奄奄一息地从水下冒了出来。宽大直?湿了水,棉布袍子沾着鱼籽、飘絮、浮萍,一股脑,混着滴着水的黑发,裹着爬上船头的这个人浮起来。隐约是个男人。穿着褴褛,是穷人。救一个又穷又落水的男人的后果不堪设想……罗令妤当即倾身,解鱼钩和鱼线。众人以为她救人,谁知她抓着人的手臂,趴在船辕上手向外猛推,就要把这个人从船边推下去。她动作坚定、力道不轻,罗云婳吓得惨叫道:“姐,不要啊——”此时无人知,这人是建业陆家三郎,罗氏二女的表哥陆昀。多年以后,陆三郎已位高权重,他回忆起自己和夫人的初见,冷笑连连——夫人心狠手辣。当真是刻骨铭心啊!作者有话要说:开新了~这篇文会尝试日常风,剧情在嗑瓜子聊天中飞。我要放飞自我,走酸爽路线。男女主都不是什么好人设,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去留随意,不要指导我改文就行~哦对了,依然不要跟我讲名节贞操。这文架空背景还是参考唐朝以前。陆三郎,那是建业赫赫有名的世家郎君。容止出众,万女相逐,人赞其“玉人之姿”。然一朝遇难,虎落平原……竟是随便一女子,嫌弃他——“污臭不堪!”罗令妤斩钉截铁,非要把这个救上船的人重新扔下去。陆昀浑身剧痛,神志不清,只模模糊糊听得有人因他的去留而大吵。他费力睁眼想看情况,这一眼,见得仙气渺渺,美人惊鸿。外人只看到被水泡得发臭的、衣衫褴褛、脸青似煞、长发似藻的男人,眼勉强睁开了一条线……水鬼一样吓人。罗令妤用袖子掩住口鼻眼睛,后退三四步。她表现得厌恶无比,唯恐双眼被污。拖人上来,船上一路蜿蜒滴了许多水,如小溪般潺潺。罗令妤提着裙裾退避三舍,船上其他人却好心无比,围着关心这个救上来的男人。罗云婳蹲在地上抱着郎君,看到他白衣腰际处渗血的大血窟,再探人微弱的鼻息……罗云婳哀求道:“姐,他好可怜,我们救救他吧!”罗令妤:“不行!”罗云婳仰脸,眸子里沾满水雾,朦胧可怜,嚷道:“姐啊!”侍女灵犀和船夫二人也帮腔:“这位郎君伤得很重,在水里不知泡了多久。我们若是不救,他便要死了。”遭众人一致反对,罗令妤声音温和了些:“再过两日就到建业了。我是女子之身,船上多出一个男子来。我救了这个男人,下船后碰到陆家人,我如何解释?”“再说他衣着这般破烂,还受伤。恐不但是穷人,身上还有命案。这么危险的人……”九岁的罗云婳犹豫了一下:“……那、那我们悄悄救人,悄悄放人走,不让人知道……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哇。”罗令妤:“我们几个人在船上,衣食本就不够,还需节俭。再救一个男的,我们吃什么……”罗云婳咽口水,恋恋不舍地看眼鱼篓撒出来的两条鱼。她挣扎片刻,心想反正之前也只能吃吃菜羹填填肚子,大不了继续忍着饿。罗云婳小娘子皱着小脸,惨兮兮道:“那我不吃了,把我的份让出来给这位大哥哥好不好?”罗云婳使出杀手锏:“姐,如果爹娘那时候有人救,说不定就活了呢!”罗令妤一怔,睫毛如羽般扑开翅,其下乌黑美眸微空,失神地看着妹妹的小脸。她退得离那受伤的郎君很远,根本不想看那污秽的人。但妹妹的话让她目中一黯,喉口干涩,说不出反驳的话了。金光垂江,月落满湖,红日破水。离到建业不过剩下两日船程,船中其他人忙着照顾那个救上来的郎君,自始至终,罗令妤没有去瞧过一眼。将船舱中唯一的榻让出去,罗令妤主动搬去了角落里,翻着账册继续算在陆家的日常用度。她噼里啪啦地拨算盘,碧纱窗下,浮光水影一层层照在她面上。昏迷得断断续续的陆三郎,数次混沌醒来,哪怕九岁的小娘子和疲惫的侍女一直照顾他,他第一看到的,也是那窗下坐着的、侧容美艳的女郎。救上来的人被包扎了伤口后,还不停地发高烧,唇干裂,面惨然。罗云婳小娘子心善无比,与灵犀姐姐一起商量着照顾病人。知道自己姐姐的脾性、不去烦姐姐,罗云婳耐心的,如照顾宠物般,恨不得把这个哥哥的粗服白衣脱了,给他换上干净的。苦于她们船上没有男袍,只好作罢。衣不解带地照顾病人两天,到进建业城的前一天晚上,无论是灵犀还是罗云婳,都撑不住了。病人睡得安稳,一大一小两个娘子趴在榻沿,枕着手臂打盹。罗小娘子把吃的都让给病人后,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在睡梦中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油香。灵犀也饿倒在榻边,面黄如菜。夜风吹逐掠影,舱中的灯烛灭了。外头划桨的船翁和船媪也睡了,浓夜水上,只听到桨声在水里的欸乃声。月光藏在云后,明明灭灭如被捣碎般落在水上,再透过窗,照向床榻的光已极为暗淡。众人皆睡了,罗令妤广袖长裙,腰束帛带,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绕开床榻沿睡着的妹妹和侍女。她靠近床榻,离得越近,越是抬起袖子,捂住鼻子,把大半张脸,也挡在了袖子后。她推床榻上的人,床上没有光,罗令妤根本看也不看,只拿手指轻轻戳了下。她动作极轻,不想床上的病人郎君身子猛一僵,睁开了寒眸,看向床头的美人。美人掩袖拂面,眼神随意地瞥过,示意他跟她出船舱。陆三郎风采韵秀,容色极佳。但一则夜里无光,二则打扮粗陋,三则这个美娘子目露厌恶色,也根本不看他。陆三郎生来,从未被人嫌弃至此——陆三郎从来只有被女郎递纸条、约他表情的经历。陆三郎手按住自己受了重伤的后腰,无声地皱了下眉,将压抑的嘶痛感掩下去。在船上躺了两日,他的精神恢复些。罗令妤娉娉袅袅地行在前方,他目光从后扫过此女的颈、腰、身段,收回目光,他下了床。脚步略沉重,陆三郎还是跟了出去。这位女郎把他喊出去后,到了船头,指指白雾弥漫的水。依然离他三步远,女郎声音却轻妙悦耳,如鹂儿清歌:“明日晌午,我们船便到建业了。如今已入建业水路潮沟,离建业主城已是不远。随时可到。”摸不清此女套路,只观此女身段之美。此女面向水面说话,看都不看他……陆三郎态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呢?总不会因为救了他一命,就要他以身相许吧?此时代男女无大防,民风开放,名门女子更是彪悍。但陆三郎……非常的,格外的,不吃这套。陆三郎会错意了。罗令妤声音温温柔柔:“郎君,我们孤女入建业,乃是投靠亲戚,实在不方便带你一同下船,我亲戚问起来,我不方便回答,”何况一个有仇人的穷人,救来麻烦多,对她前程无助益,“郎君,我们就此别过。你便在这里下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