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2-19
他知道自己又开始做梦了,可是他不愿意醒来。梦中是那样的温暖,就像是三月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沉溺其中。梦中,他是十六岁的模样,身后跟着六岁的她,她喊他“阿蛮哥哥”。
那时候,他是她的阿蛮哥哥,她是他的素儿。他十五岁登基,父皇的突然驾崩,内忧外患,朝堂内外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步履维艰,少年帝王的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父皇离世时,将暗阁交给了他,他才知道皇家还有这样一个秘密。
他的先祖,第一代的太祖皇帝,在攻打南越时,身边那位以神机妙算著称的神机先生为太祖以身试酒,中了南越奇毒。等到南越攻下时,南越皇帝服毒自尽,此毒无人可解。后遇神医公孙宪,找出药人的法子。可这个法子却不能将毒除尽,只可用以续命。
后神机先生为辅佐太祖成立了暗阁。既然叫暗阁,那这个组织做的事,便是那些明面上做不得的事,其中包括替历代暗阁阁主养药人续命。父皇离世前将这些都告诉了他,并且告诉他,这一代的药人,不但是用以给暗阁阁主解毒之用,而且她还背负这一个使命,那就是除去三王。
三王是当初太祖争夺天下时并肩作战的三位兄弟,后天下太平,太祖将这三人分封为异姓王,并世代沿袭爵位。无论皇权几经更迭,皇家心中最担忧的都是这三位异姓王爷。当初还有些兄弟情谊在,现在皇位王位都换了人坐,连情谊都没了,只不过是表面的平静罢了。
他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对于养一个药人,一枚棋子这样的事情,他是不会去表示同情以及愤慨的。他是一代帝王,只需要独立权力之巅,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和那同时产生的孤独感。
是的,孤独感。作为一位帝王,他太孤独了,他不过才十六岁。有天,在他又处理一个居心叵测的大臣之后,那样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包含着他,快要把他整个吞没。他不能这样屈服,他要逃开。他甩开了暗卫,一个人出了宫。
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又茫然了。每个人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没有一个人会为谁停留。他没有得到解脱,只觉得愈加的寂寞。这时,他想到了那个经常听他们提到的药人。
他想作为一个主子,他该去看看他的棋子。而且,他也一直好奇,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有何能耐除去三王?他记得,那个比他小十岁的药人住在东街那里的一个小院。他本以为要找到她是件难事,毕竟东街那里住的人太多了。可没想他一打听,立即有人给他指了路。
“你找她做什么?生于七月十五的妖怪一个,你还是小心些为妙,她可是会克人的。”那人最后如是说。
是了,他差点忘了。他们就是用这样的理由将她从右护法的家中赶出来的。他的右护法,朝中的太子太傅——安重麟。这样一个人,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他才不怕这些东西,即使是妖物又怎样?他是真龙天子,还怕镇不住她?
他来到小院的时候,她正从院中提了马桶出来。她人小小瘦瘦的,几乎整个隐在马桶后面。他躲到一边,免得被她发现。然后跟着她,一路上看她停停歇歇地到小溪边。她好像真的很瘦,连个马桶都弄不住,马桶进了水往下沉,她拎不住,被拖着向水中钻,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愿意放开那个破破烂烂的马桶。那一刻,他在树后,竟觉得欢愉。他想他终究是个帝王,帝王是没有心的。
他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死,作为这场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她的身侧时时刻刻都有人明着暗着跟随着,确保她的万无一失。果然不出所料,在她扑腾几下沉入水中后,有人将她救了上来。她白着脸,显然是被吓到了,鞠躬向恩人道谢。
人家要走,她却拽着人家的裤子,那人急的满脸通红。他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不过,一番僵持之后,那人又跳入水中。而后他看着那人臭着脸拖着个马桶又浮出水面,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他已经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之后,他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来看她一次。每次都是躲在暗处,看着她洗衣做饭,劈柴生火。他还发现,她生气的时候最可爱,鼓着两个腮帮子,瞪大了眼,像极了某种动物。本该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却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在乎她的喜怒哀乐。她就像是他枯燥无味的生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突兀,却让人眼前一亮,舍不得再移开眼。
又是那个小巷,又是那群少年,又是蜷缩着身子不肯求饶的她。他看见在黑暗中的自己冲出去,他想拉住自己,想和十六岁的自己说“别去,你会后悔的”。可是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十六岁青涩的自己冲到她身边。他听见自己的叹息,那样无奈,又那样甘之如饴。
他身体弱,自是打不过那群小流氓。最后,还是她拉着他逃跑。她的手掌很小,也不温暖,可是,到现在,他也没能找到一双手,能让他握住便不想放开。那日风拂过他脸颊的感觉,他到现在也忘不掉。
“谢谢你救了我。”她仰起一张小脸,甜甜的笑,“不过,你不怕我吗?他们都说我是鬼神转世,说我是害人精呢。”
那一刻,他的心中,竟生出了一种叫疼痛的感觉。
“不怕。”他按捺不住伸出手摸她的头,“那是他们自己心中有鬼。”
“你真是好人。我叫安若素,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吗?”她绞着手指,忐忑地问他。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该答应,她是他的棋子。他是帝王,帝王注定是孤独的。可是,他的反应快过他的意识,他说“好啊,我叫阿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