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华死了,邹容死了,秋瑾也死了,他们的斗争不可能取得胜利,但是他们是后人胜利的铺路的石子,他们不失其伟大!
胜利,就像一棵银杏树,当孙儿们去摘取白果时,不要忘了种树的老爷爷!那老爷爷种树见不到果,他的悲剧在兹,他的伟大也在兹。
我之所以反反复复说一些尽人皆知的道理,主要是反映了自己谨小慎微的心态,生怕有人不理解文学规律,生怕有人认为写失败就是抹黑,生怕天天讲要事实求是的人,就是不实事求是,生怕有人不理解邓小平同志提出的&ldo;写什么和怎么写,只能由文学家在艺术实践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决。在这方面,不要横加干涉&rdo;的精神,所以拿出古今中外名家对悲剧的论述,拿出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名言来加以抵挡。这是一个作家的苦衷。
只有在充分执行双百方针和遵循艺术规律指导下,党所要求的&ldo;无愧于我们伟大人民、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rdo;才会产生。
一个&ldo;不求高难度,只求不失误&rdo;的运动员,是创造不出好成绩的。
六
问:
上海青年评论家毛时安以《寻找形式》为题在《书讯报》著文说:《湘江之战》显然是一部不同于以往历史小说的极其独特的作品,……表现了作者对长篇小说,尤其是长篇历史小说(作品)形式的寻找思考和创造。……
你的这部《碧血黄沙》仅就形式而言,显然不同于《湘江之战》和《皖南事变》,你在创作过程中是如何寻求这种形式的。
答:
关于形式的追求,我无法从文学理论角度来谈,毛时安在谈到文学作品形式的重要性时,引证莎士比亚在《仲夏之梦》中说过的话。
&ldo;诗人的笔即与这些无以名状的东西定形。
并且对于空中的乌有,则给以居处与名。&rdo;
毛时安说:&ldo;事实上,在内容(素材、经验、思想)与完成了内容(艺术作品)之间的区别,就是形式。&rdo;
丰富的内容与尽可能完美的形式如何理解,这只能由读者和文学评论家去阐明,我想先说一说我去大西北之后的感受。
我生长在山东渤海大平原的盐碱地上,而后从军,经历过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到警备上海,后调往南京从事文学创作。为写《海岛女民兵》跑遍了浙江、福建沿海的主要岛屿。而后到过越南,到过老山前线,也到过塞外,也到过巴基斯坦,也到过苏联的塔什干和撒玛尔罕沙漠。但没有一处像大西北这样给我留下强烈的深刻的独特的奇异的印象。这是一个神秘之地,魅力之域。
浩浩大西北,崇山万仞,雪峰触天;平漠万里,寸草不生;古长城连断无际,伸向天边;草原如茵,绿洲如海;沙丘嫩黄,戈壁焦黑;茫茫旷野,沉默如死,寂然无声。无尽的色彩舒徐有致的映入眼帘,婉顺柔从。一旦漠风怒卷,天地撼动,群山怒号,暴烈绝情,似乎要把地球撕成碎片抛向宇宙深处。
它是严酷的沉重的,是轻佻的跃动的;它是苍老的荒凉的,是年轻的热烈的;它是原始的野性的,是现代的柔情的;它是枯死的单调的,是鲜活的丰富的;它是坦荡的舒畅的,是隐秘的艰涩的;它是极美的也是极丑的,是极善的也是极恶的;它是欢乐的也是凄惨的,是富饶的也是贫穷的;它是冷酷的也是热情的,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它是实在的也是虚幻的,深沉雄浑浩瀚如海的;它浅露纤细如方寸盆景置于案几之上……
我从来没有看到世间声色、景物、时代、人生,有如此极大之反差。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进口的丰田面包车上,沿着七十年代铺设的柏油路,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寻视着中世纪的战场。
铁马冰河入梦来,我清楚地看到霍去病、卫青、班超……并马驰骋而来,在无边的漠野上踏起漫漫黄尘,刀光剑影,角弓啸响,箭矢交坠……牧马、胡骑前,滚动着匈奴浑邪王、休屠王的血淋淋的头颅。
成吉思汗征服西夏血流成河,在这血溅黄沙尸堆戈壁的河西走廊上,连年战乱竟和丝绸之路的繁盛统一起来,就像沙漠与绿洲,崇山峻岭和漠漠平野统一起来一样,和谐而又自在。刀剑的铿锵和悦耳的叮当的驼铃是统一的;战场嘶杀和轻歌曼舞是统一的;战马的蹄印和深深驼窝是重叠的;西路军、马家军的搏战和古代的征杀是应和的;汉长城的烽火狼烟和西路军的篝火是相映的……
谁也理不清西域数千年的社会动荡,谁也说不出西域有多少王国、民族、部落的融合,谁也难评莫高窟、榆林窟、文殊山艺术的精绝,谁也难以估计在黄沙湮没的古城镇古墓葬中有多少珠宝珍奇。
大西北,在一览无余之中隐含着无尽的奥意,这里包容着人类的大悲欢、大变迁、大离合、大忧患;这里有勇敢的灵魂,有远古的掠影,有平凡的伟大,有沉默的奋发;这里处处有象外之境、言外之意;这里让你涌动起一种潜在的鲜明的历史意识;这里不乏生活的色彩哲理的发现;这里也燃起生活的虚幻感和宗教观念,引起你超越时空的思考;这里每走一步,你都感到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脚踵踏着史前的尘埃;这里每块砾石都有一种寓意超越的特质,无以名状,却闪着内在的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