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火沉思,记起《凉州府志备考》中,有一段记载:
《辍耕录》:回纥野马川,有木曰琐琐。烧之其火经年不灭,且不作灰。彼处妇女取根制帽,入火不焚,如火鼠布云。
我问旺迪登巴可有火烧一年不灭的东西,史志所记是否可信。
旺迪登巴不能回答,却说了一句很精明的话:&ldo;世上无奇不有。&rdo;
我又问他,《酉阳杂俎》一书中说:祁连山上有仙树实,行旅得之,止饥渴。也叫四味木,其果如枣。以竹刀剖则甘,以铁刀剖则苦,以木刀剖则酸,以芦刀剖则辛(从化学角度考虑,我倒相信)。《河西旧事》中记载:祁连山有仙树,人行山中,以疗饥渴,辄得之,饱,不得持去,平居时亦不得见。后有按语曰:此果如罗浮山之杨梅、归美山之桔柚也。
旺迪登巴摇摇头,他没有见过。但史志上已经说明,本地人是见不到的,只有饥渴将死生命危殆的旅行者才能遇到,且不能贪心带走,吃饱为止。这就带有某种传说性质,但我希望能在旅途中尝到一次仙树之果,也许就能长生不老了。
旺迪登巴告诉我:现在我们是在热水大坂,如果明天翻过去,就会到托来牧场。然后再翻过乌兰大坂就到了疏勒河了。为了省油,没有点灯,我没法看地图。
他说托来牧场,夏天非常漂亮,现在是看不到了,引为遗憾。
我说,我对草原景色,并不陌生。在长征路上,在懋功、卓克基、松潘、毛尔盖一带,我饱览过草原牧场的风光……后来,旺迪登巴给我讲盗马贼田世昌的故事,夜已经深了。
枯坐了一会儿,没有找到更有趣的话题,都倒头睡了。&ldo;黑箭&rdo;卧在我们中间,像小烘炉似的温热。牛粪火闪着微光,与我那天夜里独蹲树洞真有天壤之别。
开始我睡得很沉,后来,我被一场噩梦惊醒了,隐隐听到祁连山的喘息声……睁开眼,看到旺迪登巴和&ldo;黑箭&rdo;都睡得很熟。这场噩梦是由旺迪登巴关于祁连山盗马贼的传说引起的,据他说,那不是传说,因为他亲眼看见过盗马贼的首领田世昌。
开头,我不太相信这些绿林响马的传说,但他描述得很仔细很实在,好像是真的。
他说田世昌是甘肃临夏东乡族人,大约有四十来岁,头发乌黑透亮,胡须又浓又长,高鼻梁,眼深眍,很有神,是个打富济贫的好汉。他原来是马贩子,为了几匹好马,受了马步青和马龙飞的陷害,以后他就拉起一支骑兵队伍,专门跟马家军作对。他对牧民很好,从不抢掠牧区,有时抢掠了马家军马苑里的军马,还送给牧民。因为马后臀上烙有军马印记,牧民们没有人敢要。
在一年以前,田世昌被马家军骑兵追捕,曾藏在旺迪登巴家里。在他新婚之前的一个深夜,有一个骑马人给他送来了一挂壁毯和一身新娘的服装。一年之后田世昌未忘救命之恩,这使旺迪登巴非常感动。为了不被牵连,旺迪登巴没有向外声张,只说自己从外地用两匹骏马换来的。
这真引起我极大的好奇,我所见的那张质地优良图案华贵的挂毯,决不是一个普通的牧民所应有。他未能向我提供更多的细节,却给我留下了想象的余地。
我们这次西行,如果与田世昌的盗马帮相遇,将会出现什么局面呢?结果,田世昌在我梦中出现了,他带着一个几十人的马队向我袭来,我只有孤身一人,其他人都在山沟里酣睡,我呼喊他们,却无人相应,我只好躲进牧民家的小屋,把门关紧……
田世昌的马队包围了我的小屋,走马灯似地围着小屋奔驰,他们高叫着要砍死我,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秘密。后来,他们就跳下马来用脚踹墙,用刀劈门。小屋在摇晃,似要崩塌,我听到门板的折裂声……
我完全惊醒了,正是&ldo;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rdo;的意境。只觉得小屋受到巨浪的冲击,又是一阵折裂声,轰然倒下。我明白了,那不是门,而是山坡上的树。
旺迪登巴预言的暴风雪果然来了,它来得比预言的迟,却比预言的猛,像万马奔腾而来,祁连山像俯伏在地上的蟒蛇在暴风雪的淫威下扭动发抖。
旺迪登巴也醒了。
屋外有人高喊,伴有隐隐的军号声,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销,却无法推开,门被雪堵住了。我们内外结合,才拉开了条门缝,一股寒气迎面冲进。是总部紧急通知:
要大家离开陡崖,免得雪崩被压在雪下!并抱紧固定物,不要让风卷走。已经有一个连队被埋在雪中,正设法抢救!
&ldo;黑箭&rdo;对着屋外的暴风雪汪汪狂叫。
我想此时,全军上下,没有比旺迪登巴选择的这间小屋更安全的地方了。
向导把粪火吹旺,我问他雪崩压死了人,有什么办法抢救。他摇摇头:&ldo;暴风雪不过去,什么办法也没有!&rdo;
屋外被雪光映得挺亮,好像清晨来临的曙光。屋外是一片折裂声,山坡上独立的树木,都被落雪压折被风吹倒了!
&ldo;明天还能走吗?&rdo;我问。
&ldo;不行。&rdo;
我暗自庆幸,我跟经验丰富的向导在一起。人们在与暴风雪搏斗的时候,我们却用保安腰刀切割黄羊肉,在粪火上烤熟,抹上盐粉,慢慢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