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金陵城,距离秦淮河畔学府街其实不远的左相李善长府邸。
已是晚间的戌初时分。
太常卿胡惟庸被带入一处会客花厅,李善长正老神在在地把玩着一支致用斋出品的百宝嵌钢笔。
随口示意胡惟庸落座,李善长继续老神在在。
胡惟庸耐心等待了片刻,终于还是主动开口道:“说甚么送五百年国祚,到头来,不过一贪色好利之人罢了,既已是朝廷命官,还行这等商贾事,实在不成体统。”
李善长被胡惟庸打断思绪,微微皱眉,还是道:“朝圣,慎言。”
胡惟庸,字朝圣。
坐在下首的胡惟庸立刻拱手:“谢左相警醒。”
其实当然知道,今上亲自为那致用斋题写了匾额,他这里发牢骚,若是传出,岂不是对皇帝陛下不满?不过,胡惟庸当然也是确定这话不会从李善长这里传到今上耳中,才会有此一说。
这些时日坐在太常卿的冷板凳上旁观,胡惟庸能感受到,皇帝陛下对左相已经不同以往那么信任。将心比心,十余年忠心耿耿换来如此遭际,左相对今上,难道就不会有怨言?
眼看着左相失宠,若有选择,胡惟庸定会选择。
然而,胡惟庸的问题是,除了左相这根大腿,他也抱不上其他人!
胡惟庸能看出,当下最受宠的,是那远在明州的朱塬。若是能抱这条腿,那怕双方平级,都是正三品,胡惟庸也不介意放低了姿态。
毕竟一个十余岁的小少年,最高正三品的官职,却是亲手推动了单独成军的海军都督府,还将本来被皇帝陛下弃置的华高抬到了第一任海军都督的位子上,那可是从一品大员。
胡惟庸还打听到,华高之所以被推荐,很可能只是那小少年当初过道扬州时,华高主动跑去结交。
这不费分毫的小小人情,竟然获得偌大汇报,简直……岂有此理!
更何况,还有那权力极大的营海司。
问题在于,这条腿,想抱都没有门路啊!
今天倒是也派了家人悄悄去买了支99两白银的黑漆钢笔,但,想想那致用斋的火爆,人家肯定不会稀罕这份捧场。至于更进一步,当时直接送份挂红贺礼……胡惟庸还舍不得断掉左相这边的经营。
想到这里,胡惟庸又开口:“左相可听说,今日那致用斋开张,右相也派了家人过去挂红?”
李善长把玩那只百宝嵌的动作又是一顿,干脆把钢笔丢在几上,看向胡惟庸:“朝圣,俺知你心意。然则……当初陈宁那事,你或也没有忘记。当下不同以往了,其他事俺或能说上话,这人事任免,主公越发乾纲独断。冒然开口,若逆了上位心意,一个不小心,你就是陈宁那下场。”
胡惟庸连忙又拱手:“下官能有今日已是左相提携,岂敢有急切心思。今日只是闲暇拜见,陪左相说说话。”
胡惟庸去年还是正五品的湖广按察佥事,短短一年不到,先升了正四品太常少卿,又到正三品的太常卿,这速度……也就比某个‘送五百年国祚’的世外高人差一些,这其中多亏李善长提携,他也没甚么不满。
当然,同是正三品,除了在皇帝陛下即位前后短暂风光一阵,胡惟庸当下就是个冷板凳状态。太常卿……过往各朝本就是给一些臣子养老的。而另外某人,不说那翰林学士、东南转运使、东南按察使等一连串官职,只是一个正三品的营海使,权力就大到让人艳羡。
这几日朝野内外已经又是沸沸扬扬,某个营海司小大人,只凭借那甚么海贸公司牌照,就从东南海商手里圈了两百万两白银。
两百万两啊!
胡惟庸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任多白花花的银子。
这么想着,胡惟庸感受到左相明显没有会客的念头,也不自讨没趣,又说几句,便主动起身告辞。
李善长连起身都没有,只是口头客气相送几句。
等胡惟庸离开,又是片刻,管事来报,李善长这才打起精神。
到了这时间,李善长还没有回后宅,就是在等人。
很快,一个背着褡裢看起来如同普通乡间汉子的三十岁左右男子就走了进来,声音洪亮地大礼拜见:“小的甘随见过家主。”
李善长虽依旧没有起身搀扶,还是带着笑抬手:“起来,快起来,任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