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裴克文便要走了,裴尚贤遣了静云去相送。如今的天暖和起来了,暗的越发的晚了些。过了六七点,天还有点微微亮着。大街上的霓虹灯早已经亮了起来,在天光映衬下倒是有些不真实,就像孩童玩闹的假珠宝。
出了弄堂口,转两个弯,就是一家卖灯的小店,门口的招牌写的齐齐整整,各种灯泡亮做一片,照花了人眼。再往前,是一家面包店,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德国人。红火的铁格子里,洋人俯身夹取面包,脸颊上的胭脂,似乎都被烘的掉了色。
静云低着头,在人行道上等着交通信号灯亮起。旁边的汽车道上醒目地镶嵌着一颗颗烁亮的圆钉,四周又是微微凹进去的,不经意瞧着,整条柏油道踩在脚下似乎都是乌暗柔软的。
待得过了人行道,就瞧见前头两边的汽车早已排满,大都是官家的黑色小车。这时,从一辆车上下来一个身着藏青中山装的男子,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操着浙南的口音,笑着跟裴克文深深行了个礼:“裴参谋,请上车。“
静云瞥了一眼,车的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驻沪司令部的通行证。克文笑说:“陈副官,客气了,我自个坐车来就是了,怎么好叫你在这里等了这样久的。”
陈丞忙道:“哪里的话,少帅说了,一定要亲自接您到司令部才好,多久都好等得。”
裴克文随即对着静云说道:“表妹,那就送到这里就好,你早些回去吧,不要叫七姑等急了。”
静云微微笑道:“表哥慢走,这阵子在沪上若是得闲,还请随时来家里坐坐。”
陈丞开了车门,克文回身望了静云一眼,转身上了车子。
静云慢慢往回走着,心中若有所思。待得到了弄堂口,隐隐约约瞧见了一个人影。因着光线昏暗,走近了才瞧清,原来是个年约二十七八的女子。
只见着她额头细窄,发脚也参差不齐,脸上扑着两片红晕,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微微散乱在肩上,一身缎面的竖纹齐膝旗袍,领口别着一只蔷薇胸针。
“是裴小姐么?”那人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你好,这位太太怎么称呼?”静云回声道。
“太太?”那人一听,一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从前倒不曾想过能做太太,只想着在府里头,尽心侍奉着老祖宗,总能换得他一片真心。没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熬走了大帅的千金,却要对着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作怪。”
听她这样说,静云一下就红了脸:“我倒是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天底下姓裴的年轻女子多了,许是你识错人了。”
那人一听,只叉着腰失声笑道:“他可是连在梦中都满嘴‘静云、静云’的喊着呢,那些洋文书里头还夹了你的相片,我又怎会认错人。”
话音落地,静云心下“咯噔”一声,一时有些软了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女子眼含锋芒笑道:“裴小姐,你可听清楚了,我乃冯玉梅。君濠与我可是青梅竹马,自小就定的娃娃亲。如今虽是没有成亲,可是这林府里头,老祖宗可只认我一个孙媳妇。你这样的野丫头,即便跟了君濠,过了府,也就是做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