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最好也要看她的意思,如果她很乐意,当然无可话说,倘或面有难色,你的好意就变成害她了。&rdo;金雄白又加了一句:&ldo;我认为你的怀疑很有道理,这事的处理总以慎重为宜。&rdo;
黄敬斋对他的话,是充分理解的;如果半夜遣走王小姐,刘子川一定会追问原故,可能会疑心她慢客,或者泄露了行藏。前者是扫了刘子川的面子;后者问题更加严重。这样想着,便决定了态度。 &rdo;好吧!&rdo;他一面起身,一面说道:&rdo;今天我就好比&rso;借干铺。&rso;&rdo; &rdo;只要人家愿意,湿铺也不妨。&rdo;
黄敬斋苦笑着转身而去;金雄白正在帐单上签字,不道黄敬斋去而复回,神神秘秘地问道:&rdo;不要&rso;卯金刀&rso;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做工作吧?&rdo; &rdo;不会的。&rdo;金雄白很有信心地说:&ldo;我们是敖占春的朋友,绝不会。&rdo; &rdo;总是小心点的好。&rdo;
这句话,倒让金雄白听进去了;所以回到自己房间,绝口不提此事,不过心里当然丢不开,尤其是刘子川的身分煞费猜疑。因为如此,双手捧着只倒了少许白兰地的卵形大玻璃杯,不断晃荡,很容易地让人看出来,他心中有事。
一瞥之间,看到荣子在擦拭他面前的酒渍,方始警觉,自己冷落了荣子,便即歉然笑道:&rdo;对不起!我想一件事想出神了,以致忘记有你在这里,真是荒唐。&rdo; &rdo;金先生,太客气了。&rdo;荣子微笑着问:&rdo;你的心事想好了没有?&rdo; &rdo;不是什么丢不开的心事。想明白了就行了。&rdo; &rdo;那好!我怕我说话会扰乱你的心思。&rdo; &rdo;不会,不会。&rdo;金雄白喝一口酒,取了一小块烧鹿脯,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双眼自然盯在荣子脸上。 &rdo;金先生这趟出关是来观光?&rdo; &rdo;名义上是开会,实际上是观光。&rdo; &rdo;你觉得关外怎么样?&rdo;
金雄白心想,这句话如果是无甚意义的闲谈,大致是这样问:你觉得关外好不好?或者问他观光了哪些地方?如今笼通问到&rdo;怎么样&rdo;,涵盖面很广;而且看她眼中是一种讨论问题的神色,就更不愿率尔作答了。
当然,要闪避,或者探索这句话的真意是不难的,&rdo;你说哪方面怎么样?&rdo;他反问一句。 &rdo;我是说我们这里老百姓的情形。&rdo;荣子问道:&rdo;金先生,不知道你是不是明了?&rdo;
金雄白突然冲动,几乎脱口要说:&rdo;我到这里来,就是要看看老百姓的情形。&rdo;但伴随这个冲动同时浮起的,却是高度警觉。因而很沉着地先喝一口酒;酒杯的口径很大,罩住了半个脸,也就遮掩了他的表情;方便的还不止于此,更可以从酒杯边缘射出探测的视线,看她是何表情?
她的表情也显得很深沉;而过于沉静的眼神,看上去总像带着些忧郁,这也就更突出了她的娴雅的气质。金雄白在风尘中阅人甚多;竟也不免怦怦心动;很自然地联想到了黄敬斋的戏谑之词:&rdo;动物越转越丑;人越转越漂亮。&rdo;
一念未毕,蓦地里想到,她所说的:&rdo;我们这里的老百姓&rdo;这句话,正确的解释是什么?如果是指中国人,她不应用&rdo;我们&rdo;二字;因为她应该算作日本人。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要求澄清这个疑问,而且措词相当坦率,&rdo;你有双重国籍,是日本人,也是&rso;满洲国&rso;人;如果你所说的&rso;我们这里的老百姓&rso;,是指你们的双重国籍的同胞,那么,&rdo;他说:&rdo;依我看,境况还不错。&rdo; &rdo;不!金先生,&rdo;荣子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口来,&rdo;我不是日本人。或者说,本来可以算日本人,现在早就不是了。&rdo; &rdo;这话似乎很费解。&rdo; &rdo;我说明白了,金先生就知道了。我的父亲是中日混血儿,是日本人;可是,在生下我不久,就遗弃了我的母亲;同时因为并非合法的婚姻,所以我不能取得日本的国籍。&rdo;她突然昂起脸来,&rdo;就能取得,我也不要!&rdo;
这是感情自然的流露,金雄白了解她因为她父亲的薄幸而恨日本人的道理;便用抚慰的语气说道:&rdo;很抱歉!我不该问到你的身世,触动了你心里的隐痛。&rdo; &rdo;不!我反倒觉得心里好过些。&rdo;荣子又说:&rdo;在我母亲最困难的时候,有一位好心的中国人,无条件地帮助我母亲;后来我母亲就嫁给了他,跟着我继父,做了中国人。&rdo; &rdo;啊,&rdo;金雄白说:&rdo;我很高兴你能成为中国人。&rdo;
荣子深深看了他一眼,&rdo;可是,成了&rso;满洲国&rso;的中国人很苦。&rdo;她说:&rdo;金先生也许还不知道。&rdo; &rdo;不能说不知道。不过并不深知。&rdo;他怕荣子没有听懂,特地又加了一句:&rdo;就是知道得不多。&rdo;
由此开始,话题逐渐趋向轻松,在荣子是觉得有义务制造比较&rdo;罗曼蒂克&rdo;的气氛;而金雄白却是逃避现实,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谈东北的&rdo;民生痛苦&rdo;,可能会牵引出让他难于应付的局面。
于是在收音机所播&rdo;朔拿大&rdo;的轻快旋律中,依依低语,直到彼此都觉得情绪成熟了,才去相拥入梦。梦回时,曙色已从窗帘的缝隙中悄悄溜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