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良一直蹲着细看,看到那可怜虫肚子重重着地,便充满自信站立起来。“大师,我也看得明白了。刚才那恶鬼倒拖的人,显然轻巧得多。”沈括说道。“不单单是轻,即便是一个纸糊的假人,若倒拖走,贴身的衣服与这地板擦过,也会向前卷起,露出肚子来。那方相氏穿着一件大氅和披风,远不够贴身,身上还有那许多玉佩饰物,竟然没怎么乱。”他说完又到门槛处蹲下查看,发现地面上杂乱脚印里隐藏着两道细微的擦痕,一直到门槛上都有。他用手简单比划了一下,两道平行擦痕间距离大概一掌宽。“大师,又如何?”包拯追问。“贫僧在想,所谓戏法,无非就是让看客们看到那些,想让他们看到的表象,隐藏起不想让他们看到的真相。”“就是说,倒拖的那个人是假的?”沈括立即醒悟。“不错。假人最怕什么?就是被人看穿衣服里面是空的。故而,衣服不能触碰到地面,那样就容易穿帮。”“所以,刚才被倒拖进来的方相氏下面,藏着轮子?”“嗯,从这里痕迹看,必然有轮子。所以……”他抖擞精神起身,正好看到徐冲正在试着搬开押在罐子上的那个方形宝函。“徐节级,不可!”怀良大喊一声,然而已经晚了。徐冲已经搬动了那个宝函。只看到一道火光从下面喷涌而出,火光擦着徐冲的脸过去。他被一股气浪推着,仰面倒在地上,正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却看到头上吊着的天书燃烧了起来。一团黑雾从那罐口喷涌而出,从那口里飞出无数的飞虫就在烟雾中乱飞。很快弥漫的大殿里到处都是。众人吓破了胆,纷纷四散。生怕沾染到这不祥的黑雾和飞虫转而黑雾消散掉,飞虫也都不见了。所有人要么伏在地上撅起屁股,要么躲在供桌下瑟瑟发抖,要么躲在柱子后面呆若木鸡。只有老包、沈括和怀良三人站在门口,看着这狼狈的一幕。“徐节级,你把天罡和地煞一起放出来了?还把天书给烧毁了?”徐冲边上的差人惊恐道。徐冲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打开盖子的盒子。正张大嘴并瑟瑟发抖。一卷烧掉一大半的绢帛,慢慢悠悠从头上飘落下来,就掉在他两腿之间。锹介虫六月二十一日丑初《天书》竟然以这种方式被烧毁了,冥冥之中的定数一般。大殿里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几乎不可能有人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但是怀良刚才喊了一嗓子,想要阻止徐冲去动那封口上盒子,可见他还有一些先见之明。包拯上前,捧起烧毁大半的绢帛,看着上面残存着的,鬼画符一般的文字。“以我所知,这不是真品。真《天书》还在官家手上,烧便烧了吧。也不损大宋天命。”他无所谓道,随手把手上绢帛扔到了地上。这是他能想到的安慰现场所有人的唯一办法,当然关于天书是手抄的也都是实情。“阿弥陀佛。然而世人眼中,官家手中的《天书》便成了假的。大宋的天命在于人心,人心岂管《天书》真假?”怀良说。怀良所言自然不虚。《天书》谎言,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神神叨叨的官方仪式和皇家背书之上。有了请神敬天的意思,即便悬在大殿下的这部是假的,那在万民心中也成为了真的,官家手中的真品,此刻拿出来,也变成假的了。当然说穿了,如果从天赐神书的定义看,这两本也都是假的,只不过一本伪造的早些。“包相公,我看此刻正要严令此地所有人不得将此事宣扬出去。”李承庵说。“这大殿内外,如此多的人,如何阻止宣扬?”包拯冷笑道,他为政多年,自然知道这么幼稚的想法根本做不到。今天太阳落山前,这件事一定在汴梁城里,人尽皆知。若果不严控任由民间瞎传,或许还好些,若是用王法压制,只会更加的暗流涌动。沈括到了和尚边上:“大师,我听你刚才阻止徐节级动这封口,似乎猜到会如此?“贫僧并未猜到全部,但是猜到会有变数。”“如何猜到变数?”“因为若是我,便会这么做。在大庭广众之下,烧毁天书,这才是阴谋所在,用意还是在人心。”和尚直白道。“就是说,这其实也是一个局?”“不错。若是那巨魔走进殿里烧毁《天书》,便不会有很多人看到。对于一场阴谋而言,实在扫兴了。”包拯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听到和尚提及阴谋,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若不是阴谋,倒是麻烦。“大师,您也觉得是阴谋?但是,但是,这……”他看向打开的缸口,又看了看边上方相氏死尸,一时诸多疑问涌上来,不知道该如何提问。和尚并不着急回答老包,他低下头四下寻找,终于在柱子后面找到一只虫子。此刻这虫子六脚朝天挣扎,翻不得身。和尚将这虫子用两手捏起放到眼前看,周围差人都后退。徐冲更是急着提醒:“大和尚小心,这分明是天罡所化邪虫。刚才烟雾喷出时,从那缸里飞出的。”“什么天罡,只是虫子罢了。”怀良说。沈括也凑上去看:“好似咬书的蠹虫,却大得多。”“这是介虫,我在南方见过,却有这么大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能从缸里飞出?”“是啊,这些飞虫之寿,不过十数天,至多几个月,所谓夏虫不可语于冰。难道这缸是不久前才埋下去的?”“存中休要胡言。”李道长赶紧出来辩解,“昨天早上,你们也都来看过了,这石板从未被翻开过。”“嗯,我也觉得不是前些天埋下去的。”怀良说。“你看,大师他也这么说。”李承庵发现和尚向着自己说话,赶紧改了称呼,叫了声大师。“我在想,这方相氏的面容宛如刚死不久,应该也是埋下去不久。”沈括说。“此言差矣。贫僧刚才也说了:所谓戏法,无非是让看客们看到,想让他们看到的表象,隐藏起不想让他们看到的真相。”“但是这戏法也太玄妙了吧?”“不玄妙,如何骗世人?喻景一直在编《鹅幻新编》可见他一直在研究戏法的巧计。”“既然是戏法,如何破解?”包拯放下矜持,追问起来。“不满相公,此刻我也还想不明白。然而我却知道,这方相氏,不可能凭空越过一块石板,躺在这地下。”“嗯,嗯。”老包抚着胡子等下文。“所以,将绝无可能的排除,剩下的,即便眼见再无可能,也只能是真相。”“就是说,这尸体在之前,已经在下面了?”包拯说。“只能如此。”“如何找到破解的线索?”“我看,为今之计,一来先让仵作验尸。二来么?”和尚将那只虫子,摊到手掌上,“二来,只有从这个小虫身上找找线索。”“这怪虫能有什么线索?”“我记得昨天李道长说过,大殿三年前修缮过?”“是啊,三年前。”李承庵赶紧点头,撇清自己昨天埋尸的可能。“修缮时,天书可在?”“地面和梁柱一起修葺,自然是要取下天书,另寻地方收藏了,所以当时怕天书不在,石板下魔君不受镇压脱逃出来,家师又不在京城,所以让这方相氏来跳神护持。也才有我与她那一番争执。”“我看,线索就在这三年之期上。徐节级,昨天你们在那裴老板铺子里找到的账本,可是最近几年的。”“一共几十本,最近三四年都有。我们只先看了癸巳年丙辰月的。也就是两年前的。”徐冲道。“我看,那本账本里都是裴老板进的不可告人的东西,可以再查看一下。不用全看,就看三年前。这里大殿重修时的那几个月。若是有虫子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