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济民医馆之前时,药童刚刚撤下门板,看见车驾,一溜烟的跑进后堂去了。
“慢着。”祝绝正要下车,世子突然唤道,“祝绝,你看看我的装扮,可有哪里不妥?”
世子今日虽然穿着一件看起有些年头的长衫,却干净整洁,衣料华贵,头发也梳地一丝不乱,一根玉簪清澈剔透,腰背挺直,笑容温煦,任哪个不知他为人之人,都要赞一声好相貌,好气度。
哪怕祝绝心里对此人恨透,也不由半真心称赞一句,“世子王者气度自然天成,浑身上下无一不妥,若我是女子见着,定会羞红了脸。”
“呵呵,下车吧。”世子被祝绝恭维地居然脸微微一红,笑起来更是显得少年美貌。
“程以真拜见世子。”一下车,一名高大的布衣男子向世子拱手一拜,男子留着一缕美髯,除了年纪长点,相貌与程清有六分相似。祝绝听灵芝说过他的名字,他是崔瑾的师兄,程清的父亲。
“程叔,说了多少次,您是小舅的师兄,我是晚辈,怎敢受如此大礼。”世子连忙虚扶一下。
“世子,礼不可废。”程以真一板一眼地行完礼,抬头一看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脸色,不由笑道,“世子是来探望韦姑娘的吧,韦姑娘刚用完早膳,在屋内写字,请随我来。”
世子被人看穿心事,干笑一声,不再遮掩,干脆直接问道,“韦姑娘伤势可是大好了?”
“已能下床走路了。”程以真引着世子一行人穿过前堂,来到后院一处雕花门前,看着世子,一副了然的样子笑道,“世子请,您这几日没来,韦姑娘还问起呢。”
祝绝心道这个师伯看起来古板,倒挺懂为人牵线搭桥。他也有点迫不及待,即使知道自己不能肖想,还是忍不住想一睹世子笔下那般美人,是如何芳容。
“请进。”世子轻轻叩门之后,一声如三月春莺般温软娇柔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祝绝跟在世子身后,跨进门扇,不由愣住了。
一名女子手持一只纤秀狼豪,从几案后抬起头来。这是怎样的女子啊?肤若凝脂之白玉,眼若含情之秋水,眉若雨后之远山,鼻若掌心之如意,一头流光华月般如瀑长发微遮巴掌大的小脸,有些病态苍白的花瓣般双唇微微一勾,露出一个清丽绝俗的笑容。
霍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女子,竟微微一呆。
祝绝则更是傻愣在了原地,从世子画那三幅画嘲讽他时,他就知道这人虽然暴虐,却是有真才实学。所以见到女子的画像时,他便以为最美不过如此,甚至可能是世子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见到真人,他才知道世子远没画出女子的美貌,那份我见犹怜的气质,不是一幅画所能体现的。
然而最让祝绝震惊的不是这份美,而是女子居然会发光,在他眼里,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晕,甚至在昏暗的房间里,也如明月般存在。
“世子。”看到世子,女子眼睛亮晶晶的,上前盈盈一拜,“小女给世子添麻烦了。”
“你伤没好,快坐下。”世子连忙扶起女子,牵着她坐到桌边,好像对待一件易碎的无价之宝。
“劳世子挂心了。”女子的每句话都像一根羽毛,挠得人轻轻痒痒,又无比舒适,“程老大夫听闻我是为世子受的伤,亲自为我诊治,如今已无大碍。还要感谢王爷和世子的高风亮节,为百姓所称颂,才让小女有幸得此待遇。”
“父王……”世子露出一副患得患失的神情,向站在门口的霍远和祝绝道,“你们先出去。”
祝绝刚才被女子的一举一动勾地魂都没了,也不知避忌,傻傻盯着女子的一举一动。幸亏世子回头之时,霍远一步上前,挡在祝绝面前,才让他恍然惊醒,赶紧低下头。他额头冷汗涔涔,女子是天上的仙女,他不过是地上的狗屎,当着世子这般唐突,真真是不要命了。
“世子,韦姑娘尚未出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韦姑娘名声有碍。”霍远不卑不亢道。
“世子,这位大叔所言甚是。”女子也柔声劝慰。
“咳咳,韦姑娘,这是我的贴身侍卫统领。自小被父王收入府中,我知道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就是近些年苍老地厉害,也不知是不是算计太多的缘故。”即使对霍远讨厌至极,世子也忍不住一笑。他这次没发火,反而若有所思后,赞同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如此,你出去,让祝绝留下。”
“原来是霍大哥,小女冒犯了。”女子一双含情眼在三人之间来回打了个转,微微笑道。
霍远这次并未争辩,而是转身给祝绝递了个眼神,就毫不犹豫的离开。
“君妹,我好想你。”霍远一出去,世子立马抓住女子的手。
“鸿哥哥。”女子一声轻唤后,便哽咽不已,“我自知配不上鸿哥哥,让你受苦了。”
面对屋内突变的画风,祝绝头低得不能再低,他的心仿佛被一刀一刀地凌迟,最后一丝幻想也消失殆尽。原来世子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只可恨这样的女子却喜欢一个混蛋。
“君妹,我没事,我毕竟是父王的亲生骨肉。倒是你,父王他来医馆逼你了对不对?”世子道。
女子摇摇头,悲戚道:“王爷没有逼我,是我说哪怕为仆为婢也愿意待在世子身边,王爷宽仁,肯许我一个侧妃之位,已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你是我心爱之人,我怎能让你委屈。”世子伸手一揽,将女子拥入怀中,竟流下一滴泪来,直教祝绝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把自己缩小成一粒芝麻。
“鸿哥哥,自我父母双亡,便不敢企盼还有什么好结局,便只望不嫁个杀鸡屠狗之辈就是了。姑姑孀居多年,还愿意收留我,我本不该生那些痴心妄念。奈何那日在王府对鸿哥哥远远一撇,这颗心便再不属于自己。我恨腐败的朝廷,他们让我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甚至几乎丧命。但我又感谢他们的刺杀,我才有机会用这一身,来成全对鸿哥哥的一腔情义。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君妹,别这么说,父王一定会推翻朝廷,为你家报仇的。”世子紧紧拥住女子。
这两人你侬我侬,情话绵绵,祝绝却思绪飞远,不由想起军营里的二哥,那日满街上的尸体,医馆前血流一地的怀孕女子,只觉恍如隔世。即使再多的悲伤绝望,尸山血海,于隔岸之人来说,不过是不痛不痒,口中轻飘飘的谈资罢了。
而祝绝,他仿佛也在对岸,冷漠地看着曾经的一腔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