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她攥紧了手里的搪瓷缸子,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苏巧红,这么说道:“你既然还没和四哥离婚,那我依然叫你一声四嫂。四嫂,你自打走了后,我们待牙狗好得很,你要是不信可以过去看看牙狗,牙狗现在白白净净,比一般大队里的小孩都要胖乎一些,这肯定不能是被虐待的样儿。你再不信你可以问问四哥,那是四哥的亲生儿子,他能心里没数?他能自己不在乎自己亲儿子?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到了虐待的地步,你说这话,是诛心呢!”然而苏巧红是那讲理的人吗,是那能听进去别人话的人吗?她如果能听进去,那她就不至于走到今天了。她是自己但凡认准了一个理,就铁定认为自己是对的,并且随时随地能发现一些“事实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想法。比如现在,童韵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花生。花生那是好东西,好东西分给几个孩子,但是没分给牙狗吃,这就是虐待,显然的,不用想,这肯定是不让牙狗吃。她小时候在家里,这种事见多了,爹娘就是这么干的!“你有理,你会说话,你是城里来的,我比不过,我不管,我只难受我的牙狗,我的牙狗没娘了,没娘可怜!”童韵听着这话,又好气又好笑:“算了我不和你说这个,你有理去和咱娘说,去和四哥说,我一个当弟妹的,犯不着被你这样说,更犯不着和你扯扯这个!至于牙狗如何,你自己有眼就去看,没眼的就闭嘴,别和我瞎掰掰!”说完这个,她径自去找陈秀云去了。找了一番,陈秀云却根本没在凳子上坐着看电影,原来牙狗想尿尿,陈秀云便带着他到了旁边角落柴火窝里撒尿。这个时候陈秀云也看到了童韵端着搪瓷缸子过来,忙招呼她。“嫂,总算找到你了,这是花生……”她刚要把花生打开喂给牙狗吃,就听到旁边一个黑影忽然蹿出来,把牙狗抢走了。苏巧红一直跟踪着童韵,跟踪着童韵找到了牙狗,她抢过牙狗抱在怀里,低声呜呜呜哭起来。她太想念牙狗了,太想念了。她娘让她改嫁,她怎么也不想改嫁的,她舍不得她的牙狗,她的猪毛,也舍不得顾家这个家。顾家饭食吃的好,玉米面粥能吃上,可是在娘家,只能是高粱米红薯面。虽然都不是啥细粮,可是高粱米和红薯面剌嗓子,比起玉米面还是差许多的。“牙狗,牙狗,娘想死你了,你想娘不?你想娘搂着你不?你想娘回家不?”她掰着孩子的脸,这么问道。然而牙狗才一岁半,一岁半的孩子,和亲娘分开了半岁,他哪记得这么多啊,他只觉得自己正和二伯娘出来撒尿,又看到五婶婶的花生心里正盼着吃,结果忽然冲出来一个疯女人搂着自己叫唤。他是吓到了,僵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女人的手胡乱捧着他的脸,一个劲地瞪着那双发红的眼睛说:“你喊娘啊,你喊娘,我是你娘……”他愣了半晌,嘴唇动了动。苏巧红心中一喜,连忙哄着说:“乖乖牙狗,娘的好宝贝,你是不是想娘想的睡不着觉啊?娘也想你,你给你爹说,给你奶说去,就说盼着娘回去,想娘回家,好不好,你得去说,要不然坏人不让娘回家!”牙狗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终于张开了嘴。然而张开嘴,他发出的声音却是:“哇——”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扯着嗓子嚎叫:“坏,坏人,伯娘,婶婶,伯娘,哇哇哇——”一边哭嚎,一边大喊伯娘。童韵这一段也时常把牙狗放自己屋里照料,对牙狗把屎把尿地伺候,这人的心理啊就是这样,你对孩子付出多了,慢慢就会感情深了,所以如今童韵对牙狗的感情,虽然不能说这是像对待蜜芽儿,可比起其他侄子,还是更多几分心疼。现在童韵看着牙狗被吓坏了,哭成那样,也是心疼,连忙劝苏巧红:“四嫂,你放开些,孩子还小呢,这是你离开时候长了,他一时半刻没认出你,你先放开他,我们和他慢慢说说!”想认孩子也行,但不能这么突然,本来就是在街道上,黑乎乎的,又突然冒出个女人掰着自己的脸,牙狗能不吓傻才怪呢!苏巧红搂着孩子,那是死活不松手。她走到如今,孩子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如果没孩子站她旁边,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回来?她如果不回来,不就是被她娘被她哥随便嫁个啥人家吗?所以苏巧红深知她不能放开孩子。牙狗吓坏了,他哭着可怜巴巴地喊:“伯娘救我,婶婶救我,伯娘,婶婶呜呜呜……”陈秀云和童韵看不下去了,陈秀云率先嚷嚷开了;“苏巧红,你放开孩子,这样会吓坏他的!他才多大,哪知道咋回事?有事你别冲孩子来!”可是苏巧红却是死活不放:“你们啥意思,他凭啥不认我,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童韵看着牙狗哭得那么可怜,受不了了,过去就要抱牙狗。苏巧红自然不干,两手紧抱着牙狗,死攥着不放开。陈秀云扑过去,直接去拽苏巧红胳膊,苏巧红死命踢陈秀云,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抢我孩子!”这个时候电影又重新开始了,大家伙看得热热闹闹,杨子龙智斗座山雕正在紧要时候,这边的声音完全被那电影旋律和喝彩声淹没,也没人注意。只有冯菊花,她见电影开场了陈秀云还不回来,纳闷这是咋啦,便过来看看,谁知道过来一看,就见陈秀云和童韵妯娌两个正和苏巧红抢孩子呢。“这,这是咋啦?”她呆住了,苏巧红咋回来了?“能咋,赶紧来帮忙啊!”陈秀云招呼冯菊花,这傻瓜,没看都揪一起了吗?“哎……好好好!”冯菊花不懂这是咋啦,不过既然陈秀云和童韵都上手了,她也得赶紧下场!于是妯娌仨一个抱腰,一个拽胳膊,另一个硬生生掰开了苏巧红的手指头,总算把牙狗从苏巧红手里抢过来了。牙狗得救,呜呜呜哭着趴在了童韵肩膀上:“婶婶,婶婶,婶婶,怕怕,怕怕……”他抽抽噎噎,泣不成声。苏巧红被抢走了孩子,气得直跳脚:“你们还我孩子!童韵你啥意思,你自己生个女儿,就抢我儿子了?你自己生不出带把的你活该,抢我儿子干嘛?你还给我,还给我!”童韵无语了:“谁稀罕你儿子啊,我要不是看牙狗没人照料我还没功夫管呢!是你自己作天作地作的离婚,现在别找我们说道,你去找四哥说去!”苏巧红:“我说不过你们,你们仨欺负我一个!都是你们坏,冤枉我把我赶走,你们仨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说着发疯一样就要冲过来。陈秀云一把揪住她,将她推到了一旁。“我呸,你要儿子去找老四要去,你敢去老四跟前说,我就带你去,你别来和我们嚷嚷!”苏巧红瞪大眼睛恼:“顾建党呢,让他出来,我要问问他,这是我儿子,凭啥送给你们!凭啥啊!”而就在她在那里嚷嚷的时候,猛然间,只见一个单薄的小身影就在暗处,默默地望着她。“猪毛?”苏巧红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和那妯娌三个打架的时候,原来猪毛一直在场,猪毛就在暗处这么看着自己。望着自己儿子,她心里一酸。这个儿子现在都两岁半了吧,快三岁了,懂事了,应该比那个牙狗强,牙狗小,才半年时间竟然不认娘了。她看着自己儿子那黑乌乌的眼睛,心里一酸,抹了把眼泪说:“猪毛,你弟弟不认娘了,他是个没良心的,你不能学他。你爹也坏,不让我回家了,你爹不要我了,我没办法管你们了,这些日子我心里难受啊,我心里惦记着你和你弟,惦记得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