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回了帐篷,身下虽然是毯子,却因为这海边的沙子过于柔软,而显得睡在上头,好似依然在沙滩上,王凝之舒坦地翻了个身,长长地打了一声哈欠,却发现妻子睁着眼,精神得很。
王凝之疑惑地问道:“怎么还不睡?”
谢道韫缓缓地开口,“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个故事。”
“什么故事?”王凝之愣了一下。
“就是人和星星的那个,你说时间永不停歇,人不能两次看见同一颗星星,也说人甚至一次都不能看见同一颗星星,我仔细地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都不明白。”
谢道韫偏过头来,瞧着丈夫,“你的那个故事,好像并不像听上去那么简单啊。”
王凝之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心里却是异常的惊讶,难道说,人的智商,差距真的会如此之大?谢道韫能从自己那随口而出的两句话,想到这么深?
“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你想,星星总是在不停地闪烁,所以我们每一次看见它的时候,都已经不是上一次的闪烁了。而把这个每一次更加细化,细化到极致,那就是无时无刻星光都在变化,当你要看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你本想看到的星光了。”
“时间到了极致,就是无时无刻了么?”谢道韫皱了皱眉。
“不过是个诡辩罢了,”王凝之笑了笑,“若一切都这样来看,那我们的一切行为不都失去了意义?”
谢道韫却很是凝重,“我感觉,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很值得研究的,时间究竟可以细分到什么地步,而如此极端的思想,必然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变化。”
王凝之苦着脸,“夫人啊,我就是这么随便一说,这种东西,哪儿说的清楚?”
不仅仅是脸上发苦,王凝之心里也很苦,妻子太聪明,也是一桩麻烦事儿,难道从今儿开始,自己的妻子,就要走上一条哲学家的道路了吗?
可这个命题,是不是稍微大了一些?
一想到将来妻子可能枯坐在书房里,几十年如一日地研究着这种思想上的东西,王凝之就不寒而栗,急忙拉紧了些妻子,闻言安慰:“你要是感兴趣,以后慢慢琢磨也就是了,不论是怎么看待时间的流逝,总之是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的,思想上的变迁,难以撼动世上的正常生活。”
“人啊,难得糊涂,咱们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就是了,何必去为这种事烦忧?不论时间对我们来说,是稍纵即逝,还是亘古长远,都不会影响到我们,而且,你换个角度想想,不论我们是如何看待时间的,都不会影响到时间的运转,就像你爱我,或者不爱我,难道我就不存在了吗?难道我就会有什么变化吗?”
谢道韫轻轻点头,把脑袋埋进丈夫手臂中,“没错,我们的想法,既然对时间来说,毫无价值,那也就不必去浪费精神,琢磨时间了。”
相拥而眠,王凝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谢道韫却再次睁开眼,细细地打量着丈夫的脸颊。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丈夫绝对心里还有别的念头,只不过不愿意讲出来而已。
别的事情或许他能糊弄过去,但作为最熟悉他的人,谢道韫当然清楚,丈夫那不是随口一句的话,开什么玩笑,这两句话,看上去大同小异,细细想来,却全然不同,而且丈夫什么时候,是个会在这上头随口一句的?他那些随口一句,大多都是会放在自我吹嘘上头。
越想,谢道韫眼前越亮,丈夫的这些奇思妙想,简直就是层出不穷,原来成亲之前,是想着,有这样的一个丈夫,生活肯定不会无趣,而现在看来,趣味好像太多了些。
虽然丈夫不愿意跟自己细说,但谢道韫已经决定了,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试探一番才好。
倒不是硬逼着丈夫去说那些东西,主要是这个,和平日里丈夫的那些古怪念头不同,这很明显是一个很深刻的想法。
自魏以来,隐士之风盛行,三国时期名士们所具有的那种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行为风格被人传诵,被人追捧。饮酒、服药、清谈和纵情山水是这些所谓的名士们,所普遍崇尚的生活方式。
士人们多独立特行,又颇喜雅集。同时其人格思想行为又极为自信风流潇洒、不滞于物、不拘礼节。
但这些不过是好话而已,实际上,大多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想着用这种法子来吸引朝廷注意,让自己能有个机会去做官。
而对于少部分人来说,那些真正的隐士,可就令人担忧了,若是阮氏那种隐士家族还好说,毕竟一切都是循规蹈矩的,可自己也曾听说过,有些真的隐士,行为怪诞,疯疯癫癫。
丈夫的身份地位,那当然是不需要靠一些古怪言行来吸引人注意的,所以丈夫能说出这种话来,难说他是不是真的心里在打这些主意,有这些想法。
这可不行。
想做隐士,咱就做那种游山玩水,吃吃喝喝,时不时蹦出来几首好诗句的隐士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那些,谢道韫可不想让丈夫去沾染。
并且,自己也绝对没打算去做一个那种隐士的妻子,看着丈夫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谁受得了啊?
按照家里的安排,丈夫是要走隐士这条路的,但总是要控制这个度才行,否则日后时常和那些隐士们打交道,难免不会被带坏。
隐士嘛,吹捧一下,向往一下,这就够了,至于自己的丈夫,可不能变成那种人。
看来,要找个机会,敲打一下丈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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