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则被钉在最高的那根神柱之上。他现在不是什么青铜指挥官凯文·法斯宾德,而是光明神法厄。那个一直笑着的人,正站在神柱下,抬着头仰视着他,像是在端详一件极有价值的艺术品。他有着跟光明神极为相似的容貌,气质却完全不同。即便这样面对面,也很难让人想到,曾几何时,在他们分别都还是孩子的时候,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是一模一样的。“现在还有人会说,我是另一个你吗?平凡版的你……”那人笑着环顾了一圈,叹了口气,“可惜,这种时候他们也评论不了了。”神柱上的光明神嗤笑了一声,咳了一口血沫出来。他咽下血,低声道:“梅洛——”“这个名字也很快会被我埋葬掉,跟你们一起埋葬。”梅洛打断道,“我不再需要它了,不再需要以名字跟你区分。新的时代将只有一位神祇,没任何人有资格赐予我名字。”曾经抓着忒妮斯衣角的孩子在漫长的岁月中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温顺害羞的目光在众神不曾注意的时候,悄然沉淀了沉默的疯狂。当初忒妮斯手把手教会他绘画和雕刻,于是,他给众神雕了一座又一座墓碑。当初大小神赐予他祝福和力量,于是,他反过来用于钳制众神。当初三大主神没有给他神格,于是,他自己伸手来抢了。每杀一位神祇,就会继承他的神格。所以,众神迎来了最后的黄昏。撑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法厄就成了旧时代最后的神。梅洛手指指着的地方,金红色的光芒映照下,无数神祇的灵魂裹着盛大的犹如火焰一样的光芒,从最高的圣山上纷纷坠落。但是法厄也快要撑不下去了,继承了一百二十五位神祇的神格,梅洛已经是最高的存在了,即便是生而为了光明和战斗的法厄,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他被钉在了神柱上。“其实我很怀念小时候的日子,阿纳圣湖的树荫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梅洛垂着眼睛低低自语了一番,又抬头兀自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看,就连到了现在,我都还在仰望你呢。所以放心,我不会抹去你们的存在。后世的人们还会知道你们,传颂你们,像我一样仰望你们,不好么?”他顿了顿,又道:“作为交换,你就送我最后一个礼物吧……”光明神兼具战神神格,所以法厄看起来比其他神祇难以亲近,也比其他神祇都要强大。而梅洛最想拥有的,就是他的神格,象征永恒的希望和勇气。真是讽刺极了……被钉在神柱上的光明神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嘲讽的笑。“你还笑得出来?”梅洛皱起了眉,他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又轻又缓,跟法厄完全不是一种腔调,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疯狂感。神柱上的光明神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不给你神格吗?”这是困扰了梅洛近千年的问题,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将自己困死在其中的问题,更是慢慢发酵导致他最终变得扭曲而疯狂的问题。可惜最初的众神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而当他们终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没法再回答了。梅洛脸色一变:“为什么?!”光明神垂着眼道:“因为……”他的血都快要将整株长藤月季浸透了,声音也低得近乎耳语,又因为不时有血沫呛到的关系,变得含糊不清。梅洛踩着虚空走到了光明神的面前,近乎咫尺的距离让法厄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一些。“因为……”两个字话音落下的同时,法厄周身突然金光乍现,化作无数刀尖,将缠缚着的长藤月季猛地挣断,利刃刺破花叶,直戳梅洛的心脏。梅洛面色一紧,骤然闪出数十米,避让着那些利刃。而满身带血的光明神则在那一瞬间化成神格原型不死鸟的模样,巨大的翅膀带着灼人的火焰,直冲向天际,转眼便没了踪影。不死神鸟最终落在了光明神殿所在的山顶,只是光明神殿已经被梅洛彻底毁去。法厄落地变回人形,两翅的火焰在手中化作金色的长弓。他拎着长弓,孤身一人站在山巅之上,曾经美好的世界突然沉默下来变得静谧无声,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巨大的夕阳在他身后缓缓下沉,而陨落的神祇却早已不见……杀掉一名神祇就能继承他的神格,而他不希望梅洛来继承希望和勇气。于是他垂下眼笑了一声,而后金红色犹如太阳一般的神鸟从他身体里挣脱而出,又被他用最后的力气亲手捏碎,散成无数光点浮在他四周,最终沉入万顷泥土,消失不见。旧时代最后一位神祇自毁神格,跟着终于落山的夕阳一起,堕入黑暗。身在幻觉里面,你根本分不清每一次动作究竟是幻觉中的你动了,还是你真的动了,这才是最难以控制的。就连凯文这样的老油条也不敢放话说自己能保持意识的绝对分离,不会被幻觉牵着走。尤其还是这种幻觉……然而跟着落下的夕阳一起沉入黑暗的他心里却异常放心,因为现实中的他身上压着个大家伙呢,他就是想被幻觉牵着走都困难。至于那个重得要死的大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说这么多人里谁最不容易受幻觉影响,凯文绝对第一个把票投奥斯维德。皇帝陛下虽然年纪轻轻,但骨子里有种超乎常人的坚定性。年轻人特有的狂傲气和上位者常有的从容理性在他身上合二为一,使他有种很难被外界因素动摇又不至于冥顽不化的气质。坚定得恰到好处。凯文偶尔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欣慰的。早年的经验教训差点儿让他对各路小孩子有了心理阴影,当然,不至于真到“阴影”那么夸张,但是本就嫌小崽子们麻烦的凯文·法斯宾德阁下从此对他们更没什么耐心了。所谓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在他这里统统没用。这混账一个大劈叉,从招猫逗狗骗骗小孩的放养路线,一竿子支到了毫不留情的棍棒教育路线。在凯文自己看来,成果还是很喜人的,至少奥斯维德在一票小崽子非常突出不是么?长大了也没变态,该干什么干什么。刚从跟梅洛相关的幻觉里出来,有了他的对比在前,凯文这会儿冷不丁想到奥斯维德时,甚至都想不起来这小子有什么缺点了。可以趁着甚至尚未清醒,勉强给奥斯维德脸上贴上一个标签——大写的完美!随着意识渐渐在黑暗中回笼,周身每一块地方的触觉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凯文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心说身上那个一个顶四个的二百五果然还压着,一动没动,重得要死。而他手里揪着的那一撮狼毛也依旧还在,显然没有因为幻觉动过位置。他艰难地动了动被亚麻的手指,未果。又艰难地动了动几乎没有知觉的腿,依旧未果。最终,他只能认命地拽了一下那撮狼毛,睁开眼哑着嗓子道:“醒了没?”谁知他的目光刚好对上了奥斯维德那双透明的眸子。显然,这货从幻觉里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把凯文挠醒。反倒凑近了一张英气的狼脸,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凯文看。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浅到近乎透明的眼睛总会显得精明而冷静,有种天生的睿智感,但是配上他那张毛茸茸的脸,却莫名有种傻兮兮的意味。凯文身为光明神的时候,虽然放养了不少猛兽,其中也包括天狼,但他也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天狼脸,尤其还是躺在地下自下往上看。从这种迷之诡异的角度看过去,天狼脸少了点英气和凶性,多了点眼巴巴的蠢态。别说,有点萌……凯文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后又见了鬼似的把这种想法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