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飞廉松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一丝欣慰的微笑,“幸亏有你在。”然而,他的笑容忽然冻结在了脸上——黑夜里,女子美丽而哀伤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明茉努力地攀上了伽楼罗的舱室,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明茉?”他看着自己年轻的妻子,满脸惊讶。“你一定要回来!”她的脸色死一样的惨白,声音却是镇定的,“否则,我一定会来找你……不管你是在帝都还是在黄泉。”“明茉!”他一惊,“别说傻话!你才18岁,将来的日子……”“没有什么‘将来’的日子——如果你死了的话。”她却截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道,“你要我在你死后再跟别人,是不是?我不会再承受这样的折磨了……这一生,在你和破军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我已经够累了……”她看着伽楼罗上的两个男子,唇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内心也是看不起我的?一直以来,你只是在可怜我——”“不,不是这样的。”飞廉截断了妻子的话,“明茉,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下去——我和破军都是军人,都不过是战争里的灰烬而已。而你会遇到更懂得生活和爱的男子,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然而,那个贵族女子只是凝视着他,眼里露出某种悲凉的神色,缓慢而坚决的摇着头:“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为之赴死的东西,我虽是女子,却也一样……所以当我下定了决心时,飞廉,请你就不要再阻挡我了。”她忽然推开了狼朗,走到丈夫面前,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我是你的妻子,我不会阻拦你去帝都,也不会非要跟你一起去。但是,我会等着你。”“飞廉……我知道你那时娶我,只是怜悯我罢了。可是……我却是真的爱你啊,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她的唇冰冷而柔软,声音温柔而悲伤。飞廉抬起手,抚摩着她苍白而美丽的面颊,轻声叹了一口气:“好,那就等着我吧——无论在哪里,我们总会相见的。”黑暗笼罩了云荒上空整整一个月后,孤守湖心的伽蓝帝都终于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城内贵族云集,各个世家大都有自建的粮窖,存着大量的嘉禾,因此粮食不曾匮乏。然而,水源却出现了危机。多么可笑而可怕的场面啊——一座四面都是水的城市,里面却无一处可饮之泉!仿佛是对之前破军做法的嘲讽一般,如今空海联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幽灵红潭作为武器来对付沧流人。这种来自西荒赤水的幽灵红潭沿着镜湖水脉疯狂地滋长,很快便将帝都内可供饮用的八十一口水井全部侵蚀了——而外围的铁城已经被空海联军攻陷,城内的沧流军民无法出城汲水,只能困守其中。缺水比缺粮更加可怕,只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伽蓝帝都里的沧流冰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快要崩溃的边缘。这一声最后的攻坚战役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缓慢而残酷。“殿下真是英明,”大司命忍不住赞道,“围城之策胜过十万雄兵啊。”真岚却是面色阴沉,并不以此为喜:“当年我也曾在这里守过十年的城,所以……如今攻守转换,自然占了便宜。”大司命叹道:“所以,这真是天理循环啊!”真岚看着城中的景象,眼里的光芒却是暗淡的——城里饥寒交迫的百姓哀号声盈耳,惨烈可怖。他沉默了地看了许久,似是不忍再听下去,最终掉转马头,进了无色城。“已经连树叶都扒光了么?”站在铁城的城头,大司命遥望着禁城和皇城内的景象,眼里有着报复的快意,“看来,接下去很快就要易子而食了吧?除了人的血肉,已经没有任何含有水分的东西可以解渴了……我们当日的苦,总算也让这此冰夷尝到了!”外围的冥灵战士沉默地看着城中的一幕幕惨剧,黑洞洞的眼里没有任何表怀,只有龙神不作声地游弋在伽蓝的上空……光之塔下,一身帝王冠冕的青年用手支着下颌,正在闭目小憩。不知道是浊四肢缝回去的时候出了点差错,他此刻虽然恢复到了王者的状态,却还是坐没坐相,一副自由散漫的样子。“真岚,”海国的神祗对那个午睡的王者开口道,“我有话问你。”“怎么?”皇太子被冒昧来访的客人惊醒了。“你……”龙神看着他的双目,微微一惊。那双睁开的眼里血丝密布,颇为骇人,似是一连多日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真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指水面:“那些呼号声,让人不得安眠。”龙神看着憔悴不堪的空桑皇太子,眼神意味深长:“看来,若是真的灭了城内数十亏的沧流人,你在余生里都将寝食难安了。”真岚没有回答,看向龙神,脸色阴晴不定。“一个月来,围城已经初见成效,如今城内的沧流人已经困顿不堪,甚至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龙神低声道,“竽太子为何不下令军队发起总攻?只要一声令下,这个世上便再也无‘沧流’一族了。”“我……”真岚低下头,看着手边的辟天长剑,迟疑不决。“皇太子为何犹豫?”龙神凝视着面前的年轻男子,眼神明亮,“请说出来——空海已经结盟,我们应坦诚相待才是。”真岚抬起头直视着龙神:“是,在下心里尚有犹豫,无法拔剑。”“为何?”“兵乃凶器,占乃存亡之道,是故天下动荡,生死皆不足为奇。”真岚手抚辟天长剑,看着上面星尊帝写下的铭文,眼神复杂无比,“但……我不是先祖那样的的,无法做到横扫天下、血流漂杵而无动于衷。”他摇摇头,继续道:“当我明白那一句话只要一出口,就意味着要夺去数十万人的性命时,我就仿佛中了咒术一样,怎么也开不了口……多么奇怪啊,按理说,我不该多想这些。想当初,冰族追随智者灭我空桑时,下手何曾留情?上百万的空桑百姓也就这样被屠戮——而我自己,又何曾不是被他们生生车裂?相信外面的六部之王,个个都恨沧流人入骨,只等我一声令下便于工作会大肆屠城吧?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龙静静看着他,并没有开口。“我非常、非常厌恶现在的自己……我的先祖用这把剑扫荡天下时,何曾有过一丝犹豫?而我呢,却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空桑的王者看着海国的神祗,苦笑着摇摇头,:可是,上面的那些哭声和惨叫让我整夜、整夜不能入睡……你说得对,如果我真的下了屠城令,我在余生里必然无法安眠。龙,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真岚殿下,原来你是一个如此软弱的帝王……和你的先祖完全相反。”龙神忽地笑了,盘起了身子,“你无法做这个决断,是因为负担不起葬送千万花生的责任。是不是苏摩还在,你就不必如此痛苦了?这个困扰你的问题,他很快便会替你做出决断……他可不会如此妇人之仁。”“我也希望他还活着,”真岚喃喃道,“超码这样,我就可以少听一个人的哭声了。”此话刚一出口,他立刻便愣住了。气氛微妙而尴尬,片刻的沉默里,有女子低低的哭声从光之塔内传出,悲凉而压抑,一丝丝钻入耳中,令闻者无不动容“那么,”龙神低声道。“你问过她的意见了么?”真岚苦笑着摇头:“她无法给我意见……”龙神长叹一声,半晌无语。“西京将军倒是给过我一些意见,”真岚看着外面的水色,神色复杂,“毕竟是剑圣门下,他也希望不要杀害城中的无辜百姓。但城破之日,乱军压阵,又怎能分得清军民?何况,我估计……无论是空桑这边还是你们海国那边,都不会赞同赦免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