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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页(第1页)

谢慈在乌鸦的脚上系了个什么东西,叫它们回营地送信。“我们准备回燕京了。”他说。芙蕖心头一凛,林间草木清香,远处雪峰连绵,这是独属北境的风光。不是舍不得,实在是燕京那个地方,想起来就觉得心头压了沉甸甸的黑云。芙蕖:“从陈王开始?”谢慈:“从陈王开始。”芙蕖:“你有把握?”谢慈道:“荆韬的折子会由赵德喜亲自带回燕京呈给皇上,证据由明镜司整合,纪嵘办事缜密,从不留半点错漏,当然……最主要是皇上的心意。皇上办不了我,退而求其次,办个陈王也不算亏。”陈王说是被他亲儿子送上死路绝不为过,可芙蕖想不通陈宝愈为何这么做。谢慈:“世上杀君的少见,弑父的可屡见不鲜,忠孝节义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芙蕖:“先帝那般多疑的性子,临了怎么给他的江山留下了陈王这么个祸害呢?”谢慈道:“先帝留着陈王,本是打着让他牵制我的主意。”他看了一眼芙蕖,觉得时间尚早,难得有心思聊几句闲话往事:“陈王当年的封号,礼部在先帝的授意下,定下了‘宸’字,‘宸极’的‘宸’。”芙蕖觉得不可思议:“先帝?”陈王是先帝的兄弟,同父,但异母,哪有继位后给自己兄弟封号为宸的帝王?“陈王冒雪在宫门口跪了三个时辰,先帝收回成命,将册封的圣旨追回。”圣主无戏言,一国之君朝令夕改也是笑话。陈王当真有本事。“先帝别是想传位给陈王吧?”芙蕖只是顺口一说,谢慈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意识到不简单。“难道我猜对了?”说到这,日头中午从山头蹦了出来,光影明暗切换的一瞬间,仿佛是触动了什么结界,不知不觉间,溪水的波光闪耀着粼粼碎金,耀眼得令人不可久视。谢慈忽然有点要收的意思,不想再往深处聊了,他睨了芙蕖一眼,无视她求知的迫切眼神,道:“先帝心里在想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你倒是敢猜。”乌鸦乘着光回来了。谢慈手边没有可扶的东西,他站起来捂着眼睛缓过了那股眩晕的感觉。芙蕖的手已搭在了他的臂弯处。谢慈不发一言,拒了她的搀扶。山下不远处响起了鹰哨。这种哨声芙蕖听过两回了,每回都伴随着明镜司的从天而降,她摸到了其中规律,想必是纪嵘得了乌鸦传信,带人于山下相迎。清晨山间最冷的时辰,芙蕖已然用自己的体温烘干了身上湿冷的衣物。抬眼,谢慈走在前面,他刚从水里出来不久,霜灰色的寝衣透湿也没有贴在身上,倒是显得空落伶仃。芙蕖把之前从他身上抢来那件外袍脱下,搭在他的肩头。谢慈回头往她胸前看了一眼,见那春光彻底藏不见了,便没有多废话。不知谢慈的信里写了什么。纪嵘竟套了一辆车来接人,车停在他们昨晚弃马而行的位置。纪嵘见到两人的狼狈,半句不该问的话也没有,只说车里备着干净的衣物。谢慈站在车外转身瞭望着林深处。芙蕖觉得好笑,他这时候倒是矜持起来了。她钻进车里,翻找到了一套裙衫,将身上搓磨了一夜的旧衣裳换下,敲了敲车门,示意换谢慈进来。谢慈只换了外袍,不脱里衣,靠在车壁上便闭目养神,芙蕖推了推他:“你把湿寒都憋在身体里了。”谢慈低声道:“别吵。”然后一副要休息的架势。湿衣服贴在里边,时间一久,定然要闷出病来。他油盐不进,芙蕖只好亲自动手,去解他潦草系好的衣带。她的手刚一贴近谢慈的侧颈,便觉呼的一下,灼热的温度尽数往她的手指上涌来,比昨夜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了这是?药劲仍残留在身体里?还是真的已经闷出伤寒了?芙蕖整个手掌贴了上去,烫的吓人。马车已在山路上辘辘前行。芙蕖在车里坐了一会,忽然掀开帘子,蹲到了外面。正赶车的纪嵘侧头看她一眼,问:“怎么出来了?里面那位祖宗睡着了?”芙蕖说:“他的身体有恙。”纪嵘:“正常,他约摸得难受一段时间。陈宝愈那犊子太阴了,配了专门对付女人的药,喂到他身上。”男女身体有别。根本的药理也不相同。夜夜娇,药如其名,喂给女子服下,浑身烧起来的欲望并不能领她们生龙活虎,精神昂扬。恰恰相反,药效的彻底发作,只会令她们觉得四肢百骸都像是抽了骨头那般酥软,臣服于自己身体的欲望之下,予取予求。男子一旦误服此药,肺腑和骨子里燃烧到了极致,身体却处在另一极端,简直就是灭顶的难堪。芙蕖再次咬牙:“陈宝愈是吧,我一定会让他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地狱极乐。”纪嵘道:“芙蕖姑娘如有需要,纪某十分愿意效劳。”芙蕖问:“他能躲到哪去?”纪嵘:“他有银花照夜楼做靠山,无非是在江湖上厮混,或者逃往南秦躲一段时间,听说二十年前送往南秦和亲的那位宗室女,是他庶出的姐姐。”芙蕖淡淡道:“随便他吧,这笔账我先替他记着,他逃不了,总要还的。”纪嵘想起一事,问道:“证据在手,我们须得尽早回京,迟则生变,你们有何打算,是随赵德喜一道,还是与我明镜司一道?”芙蕖向后一努嘴:“问他吧,我做不了他的主,不过,我猜,他一定还有别的打算。”盈盈从临渊道回来后,没见到谢慈,便一直跪在帐中请罪,直到天明。纪嵘去接人,她也没起身跟着一道。谢慈回帐从她身边经过,甚至都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便倚靠在桌案上,将从陈宝愈处得来的信压在手边,道:“我身体不适,不好走动,烦请大将军来迁就一下我吧。”荆韬用不着他派人去请,在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刻,他已经遣退了左右,匆匆往这边赶。纪嵘目光落在帐中央那个单薄的女孩身上,注视了片刻,对谢慈道:“有关临渊道上的变故,我有些细节需要询问盈盈姑娘,谢大人,借人一用。”谢慈挥了手,是允准的意思。盈盈抿唇,她并未得到主子的宽恕。纪嵘冲她做个了个请的手势,她再不甘愿也不能驳谢慈的脸面和纪嵘的好意。她出门,正见荆韬匆匆赶来,他嗓门浑厚沉重,跟着一道门,都能听得无比清晰——“谢大人,听说你打算即刻启程回京?”盈盈猛一回头,睁大了双眼。纪嵘用刀柄扳回了她的脖子,对她道:“你家主子对你的安排是到南边去,你不必同他们一起上路,会有人来接你。”盈盈眼神一痛:“他……他不用我了?”纪嵘把刀架回背上,摊手:“别哭,你哭我没用,我不掺和你们谢家的事。”荆韬拿出了所剩无几的糙酒招待他。可谢慈现在委实不能再碰酒了。禁药一旦碰上烈酒,指不定又能搞成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局。于是荆韬便自己喝,自斟自饮,说了几句心里话:“他们那几个小子真以为你在燕京失了权势,不得已躲到北境的。我说没那么简单,果然,我猜着了吧。”荆韬很开心。他对谢慈的称呼,从谢侯,到谢小侯爷,再到谢大人,是完整的将他这个人从他父亲的影子里拽了出来。可惜,北境大营里能拎清这点的人没几个。谢慈手里捏着酒碗,碗里盛着茶汤,他说:“谢侯一直心心念念想带你们回家,他曾说,如果不能堂堂正正地接你们回来,就堂堂正正地带着你们杀回来,实在可惜,他去的有点早,造反的宏图大业八字还没一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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