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年夏天去世了。
那是个盛夏的午后,许流星出门去给老头买冰啤酒,她回来时电视机还放着《射雕英雄传》。
电风扇吱啦吱啦的响,窗外蝉鸣刺耳,老头手里还拽着一把蒲扇。
那把蒲扇裂开了两个大口,那是早就裂开了的。
窗帘没拉,客厅朝西向,阳光正好打在老头的脸上,那张脸皱纹横生,眉毛白了,胡茬也是白的。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许流星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把阳光挡住,她第一次意识到老头已经很老了。
后来,她坐在他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帮他把那一集《射雕英雄传》看完了。
演了什么,许流星一点也想不起,她只记得有人说有鬼,然后晃出了两具白骨。
她不觉害怕,等到太阳落山,天色昏暗,她起身,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邻居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姓孙。
孙太太很时髦,她身材纤细,留着卷发,定期染成黑色,尽管脸上有皱纹,但肤色偏白,整张脸也看不见一处斑,所以看起来很年轻。
她从不扎堆凑热闹,像是落入人间的仙子。
许流星本不该去敲她的门,但是她觉得如果去敲别人的门,下一分钟家里就会涌进许多人。
她们回去时,老头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除了原本蜡黄的脸有些发白以外,看起来和睡着了没什么分别。
殡葬铺子的人很快到了,他们给老头整理了仪容,换上了崭新的殓衣,拾荒老头从未如此体面。
城市中的殡仪馆,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欢声笑语盖过了不曾停歇的哀乐,许流星守在老头身边,翻开电话本,依次给他的亲朋好友报丧。
那几天,她过得格外热闹。
他们相依为命三年多,从未有人来看望过老头,而在生命终结时,多年未见的亲朋好友终于来与他相聚。
在孙太太的帮助下,许流星处理完了老头的后事。
静下来后,再无事可做。
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常常可以好几天不吃一粒米。
录取通知书上的入学时间快到了,但她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
她不再需要扮演一个乖乖女了。
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她静悄悄的躺在床上,听钟摆每个时辰敲响一次,看天花板上的吊灯一明一灭。
那盏灯最终还是灭了。
那天已经很晚了,窗外寂静无声。
许流星嚎啕大哭起来。
她没办法承认那是她在哭,所以全然当作是中了邪。
灵魂一分为二。
一半野兽附身,一半囚徒困境。
一半疯狂嘶吼,一半绝望妥协。
一半拼命想活,一半茫然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清醒,想起离家出走的原因,仿佛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于是她把房子卖掉了,获得了一笔钱财,毫无疑问是笔巨款。
她两手空空,奄奄一息的来到这里,带上老头一辈子的家当,沉甸甸地离开。
老头的积蓄用来办了丧事,剩下的都分给了他的亲戚。
卖房钱用来买了车,剩余的分成了两份,其中一份寄给了孙太太。
许流星把弟弟的照片打印成了海报,贴了满车,一路随心所欲,开始了她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