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地想着,后知后觉、才发现山色清蒙中已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在苍白的云雾中弥漫开来。
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他的脑海中忽然翻腾出许多若隐若现的画面,仿佛梦境中他也常常在这样的细雪中骑马登山,而身边,另有一骑,一个荷绿色轻裘的少女翩然于山间。他愈想记起那少女的容颜,这些画面就反而愈朦胧,但他似乎真的能听见那少女轻灵曼妙的笑声。
他很烦躁地将无名指和中指按上眉间,狠力地揉搓着。
这些天来,他总是反复梦见同样一些地方,时而行走在雪山间、却倏忽有温泉的暖雾扑面而来,时而藏身在桥洞下、却霎那有飞扬的女子如莲绽放。
他一拉缰绳,转身问杜宾,“雪山上,可会有温泉?”
“温泉?不曾听闻。若雪山上会有温泉,那倒是人间仙境般的地方。”
人间仙境…是了,他愈发肯定的告诉自己,这些梦境,一定是江妍托梦与他。
他闭上眼,一再把江妍的绝美容颜带入那些画面,想象她穿着那身荷绿色轻裘,在他身侧且笑且歌,果然一切契合,神韵相得。
原来他想要的相拥相舞、嬉笑嬉闹,她生前,终不肯给,却在她身后,才来与他每夜梦中相会。这算是安慰还是慈悲?
他眼中渐渐朦起一层水雾,似雪似泪,心中隐约还混杂着一种强烈的自责。明明是江妍托梦,为何每日清晨、将醒未醒之际,他梦境里的少女总会幻化成姜窈的摸样?
正烦闷不堪地想着,忽而听见一阵轻灵曼妙的笑声,在山谷中荡开,与他梦中所闻如出一辙。
他回头望去,又是楚姜窈!她与小盾牌正边行边笑语。
原来竟是因为这笑声!因为记忆中的江妍从未百无禁忌地笑过,至多、不过文雅莞尔,所以梦境中,每当那少女倾心而笑,江妍的容颜便会一缕消散,转而幻成姜窈的回眸一媚。
他把冻得冰凉的手、猛地在脸颊上拍了几下,不再去想这些患得患失的事。他打开之前绘制的秦国边境地图,凝下心神来专注于其间。
及至夜色渐浓,全军在林间隐蔽扎寨。杜宾又得暗探来报,奉阳君也已率一小支亲信部队行至沁源,看来他与秦国的暗中取封就在这一两日之间了。
杜宾与虞从舟商议之下,均是觉得奉阳君与秦国密会之地,最有可能在褒山一带,此间地势隐蔽,便于阴构,且离成皋只有一山之隔,易于撤离。只是最终的地点,尚不得确定。
是夜,从舟和衣而卧,一夜无梦,直到听见一阵鸟鸣声,方慢慢醒来。天刚蒙蒙亮,整个营寨十分安谧。他加了件裘衣,往帐子外面信步走去。
一山苍茫白雪之间,只有三、五只麋鹿在林间跳跃,空气清新得可以闻到松柏的香气。他顺着麋鹿的行踪望去,看见楚姜窈坐在一池已经冰封的小湖边,一手抱着膝,一手研着墨。她长发如瀑、肌肤如雪,生动得宛如一个林中仙子。
他一边向她走去,一边透着林子问道,“你在做什么?”
楚姜窈抬头望见是他,报以一个娇丽明媚的笑容,“哥哥,早安!”
“研这么多墨,是要画画?”
“嗯。”她笑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绢帛都没拿,要画到哪儿去?”
“就是这冰封的小湖啊,哪还有比它更白的绢帛呢?”
她瞟着小眼神、指着那片冰湖。虞从舟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但仍然想不清她能如何落笔。
却见她站起身,端起整个砚池,手臂轻扬,将墨汁一点点、一片片的向湖冰上泼洒,下后,纯白色的冰面上,便好似真的有一片远帆、漂于俊山秀水间。
居然如此以砚池代笔,以湖冰代绢,泼墨而成水墨画,他赞叹一笑,愈发温宠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略有些腼腆,伸着手、端着砚,微微撒娇地说,“没墨了,哥哥帮我找点水吧。”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走向她。反而左手一扬,右手一引内力,劲力如风般疾疾指向她身侧一块大石。石上白雪随力反弹迸落,散入她手中墨砚之内。她惊讶之间,不觉欢声而笑,“好妙啊!”
她蹲□,仔细地研磨起砚中白雪。他走近几步,见那白色的雪晶,渐渐融成水珠,又化作浓黑的墨汁,恍如世事变幻、黑白莫测。
她忽然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我们来对个对子可好?”
他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她用手指蘸了砚中浓墨,在冰封湖面上写到,
“冰湖一砚墨,墨研一山雪”
看到这一联,不知怎的,他觉得好似有两句前后匹对之话在他心中涌动已久,他几乎不用思考,便也用手指蘸了墨、出神地在冰面写上,
“雪山一温泉,泉温一壶冰”
一气写就,与姜窈的句子首尾相联,他欣然一笑,转身看向她。姜窈原本甜甜带笑的双眸却倏地怔了怔。她望着冰面上两行字迹,霎那间的惊异使她白皙的脸颊晕出彤色。她抬起头看着他,泪就在眼眶,湿了长睫、惹了心酸,却不是伤悲。她似笑非笑,眸子似乎因泪而更显光彩,
“哥哥,原来你还记得?原来你什么都记得?!”
☆、月光背面
“哥哥,原来你还记得?原来你什么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