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子忽然哈哈大笑说:“六弟倘若不死,咱们白哭一场,岂不吃亏?去去去,问个明白,再哭不迟。”摸鱼子说:“这句话大有语病。六弟倘若不死,‘再哭不迟’这四字,便用不着了。”五人一面争辩,快步出庙。
龚政伟见五怪离去,对焦美媛说:“那怪人到底死活如何,事关重大,我去探个虚实。师妹,你和乐媛他们在这里等我回来。”焦美媛说:“你孤身犯险,没有救应,我和你同去。”说着抢先出庙。龚政伟过去每逢大事,总是夫妇联手,此刻听妻子这么说,知道拗不过她,也不多言。
两人出庙后,遥遥望见五怪从一条小路转入一个山坳。两人不敢太过逼近,只远远跟着,好在五人争辩之声甚响,虽相隔甚远,仍听到五人的所在。沿着那条山路,经过十几株大柳树,只见一条小溪之畔有几间瓦屋,五怪的争辩声直响入瓦屋之中。
龚政伟轻声说:“从屋后绕过去。”夫妇俩展开轻功,远远向右首奔出,又从里许之外兜了转来。瓦屋后又是一排柳树,两人隐身柳树之后。
猛听得五怪乱糟糟怒叫:“你杀了六弟啦!”“怎……怎么剖开了他胸膛?”“要你这狗贼抵命。”“把你胸膛也剖了开来。”“啊哟,六弟,你死得这么惨,我……我们永远不撒尿,跟着你一起胀死。”
龚政伟夫妇大惊:“怎么有人剖了他们六弟的胸膛?”两人打个手势,弯腰走到窗下,从窗缝向屋内望去。
只见屋内明晃晃的点了七八盏灯,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大床。床上仰卧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胸口已让人剖开,鲜血直流,双目紧闭,似已死去多时,瞧他面容,正是那日在玉皇顶上身中焦美媛一剑的破阵子。五怪围在床边,指着一个矮胖子大叫大嚷。
这矮胖子脑袋极大,生一撇鼠须,摇头晃脑,形相滑稽。他双手都是鲜血,右手持着一柄雪亮的短刀,刀上也染满了鲜血。他双目直瞪五怪,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问:“放屁放完了没有?”五怪齐声说:“放完了,你有什么屁放?臭不臭?”那矮胖子说:“这个活死人胸口中剑,你们给他敷了药,千里迢迢地抬来求我救命。你们路上走得太慢,创口结疤,经脉都对错了。要救他性命是可以的,不过经脉错乱,救活后武功全失,而且下半身瘫痪,没法行动。这样的废人,医好了又有什么用处?”卜算子说:“虽是废人,总比死人好些。”那矮胖子怒道:“我要就不医,要就全部医好。医成一个废人,老子颜面何在?不医了,不医了!你们把这死尸抬去吧,老子决心不医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卜算子说:“你说‘气死我了’,怎么又不气死?”那矮胖子双目直瞪着他,冷冷说:“我早就给你气死了。你怎知我没死?”探道子说:“你既没医好我六弟的本事,干嘛又剖开了他胸膛?”那矮胖子冷冷问:“我的外号叫什么?”探道子说:“你的狗屁外号叫‘人间平等王’!”
龚政伟夫妇心中一凛,对望了一眼,均想:“原来这个形相古怪的矮胖子,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平等王常寿’。不错,普天下医道之精,江湖上都说以这常寿为第一,那怪人身受重伤,他们来求他医治,原在情理之中。”
只听常寿冷冷说:“我既号称‘平等王’,杀个把人,又有什么稀奇?”摸鱼子说:“杀人有什么难?我难道不会?你只会杀人,不会医人,枉称名医。”常寿说:“谁说我不会医人?我将这活死人的胸膛剖开,经脉重新接好,医好之后,内外武功和没受伤时一模一样,这才是平等王的手段。”
五怪大喜,齐声说:“原来你能救活我们六弟,那可错怪你了。”卜算子说:“你怎……怎么还不动手医治?六弟的胸膛给你剖开了,一直流血不止,再不赶紧医治,便来不及了。”常寿问:“主治医生是你还是我?”卜算子说:“自然是你,那还用问?”常寿说:“既然是我,你怎知来得及来不及?再说,我剖开他胸膛后,本来早就在医治,你们五个讨厌鬼来屁话不休,我怎么医?我叫你们去杨将军庙玩上半天,再到牛将军庙、马将军庙去玩玩,为什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探道子说:“快动手治伤吧,是你自己在说屁话,还怪我们说屁话呢。”
常寿又瞪目向他凝视,突然大喝一声:“拿医疗器械来!”
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中南五子和龚政伟夫妇都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妇人走进房来,端着一只木盘,一言不发地放在桌上。这妇人四十来岁年纪,方面大耳,眼睛深陷,脸上全无血色。
常寿说:“你们求我救活这人,我的规矩,早跟你们说过了,是不是?”卜算子说:“是啊。我们也早答允了,誓也发过了。不论要杀什么人,你吩咐下来好了,我们六兄弟无不遵命。”常寿说:“那就是了,现在我还没想到要杀哪一个人,等想到了,再跟你们说。你们统统给我站在一旁,不许出一句声,只要发出半点声息,我立即停手,这人是死是活,我可再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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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六兄弟自幼同房而睡,同桌而食,从没片刻停嘴,在睡梦中也常自争辩不休。这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满腹言语,须得一吐方快,但想到只须说一个字,便送了六弟性命,唯有竭力忍住,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又唯恐一不小心,放一个屁。
常寿从盘里取过一口大针,穿上了透明的粗线,将破阵子胸口的剖开处缝了起来。他十根手指又粗又短,便似十根胡萝卜一般,岂知动作竟灵巧之极,运针如飞,片刻间将一条九寸来长的伤口缝上了,随即反手从许多磁瓶中取出药粉、药水,纷纷敷上伤口,又撬开破阵子的牙根,灌下几种药水,然后用湿布抹去他身上鲜血。那高瘦妇人一直在旁相助,递针递药,动作也极熟练。
常寿向中南五子瞧了瞧,见五人唇动舌摇,个个急欲说话,便说:“此人还没活,等他活了过来,你们再说话吧。”五人张口结舌,神情尴尬之极。常寿“哼”了一声,坐在一旁。那妇人将医疗器械移了出去。
龚政伟夫妇躲在窗外,屏息凝气,此刻屋内鸦雀无声,窗外只须稍有动静,屋内诸人立时便会察觉。
过了良久,常寿站起身来,走到破阵子身旁,突然伸掌在破阵子头顶“百会穴”上重重一击。六个人“啊”的一声,同时惊呼出来。这六个人中五个是中南五子,另一个竟是躺卧在床、一直昏迷不醒的破阵子。
破阵子一声呼叫,便即坐起,骂道:“你奶奶个熊,你为什么打我头顶?”常寿骂道:“你奶奶个熊,老子不用真气通你百会穴,你能好得这么快么?”破阵子说:“你奶奶个熊,老子好得快好得慢,跟你又有什么相干?”常寿说:“你奶奶个熊,你好得慢了,岂非显得我‘公平交易’的手段不够高明?你老是躺在我诊所里,岂不讨厌?”破阵子说:“你奶奶个熊,你讨厌老子,老子走好了,稀罕么?”一骨碌站起身来,迈步便行。
中南五子见他说走就走,好得如此迅速,都又惊又喜,跟随其后,出门而去。
龚政伟夫妇心下骇然,均想:“常寿医术果然惊人,而他内力也非同小可,适才在破阵子头顶百会穴上这一拍,定是以浑厚内力注入其体,这才能令他立时苏醒。”二人微一犹豫,见中南六子已去得远了,常寿站起身来,走向另一间屋中。
龚政伟向妻子打个手势,两人立即轻手轻脚地走开,直到离那屋子数十丈处,这才快步疾行。焦美媛说:“常医生内功好生了得,瞧他行事,又委实邪门。”龚政伟说:“六怪既在这里,这开封就势必是非甚多,咱们及早离去吧,不用跟他们歪缠了。”焦美媛哼的一声,毕生之中,近几个月来所受委屈特多,丈夫以一派掌门之尊,居然不得不东躲西避,天下虽大,竟似无容身之所。他夫妇间无话不谈,话题一涉及此事,却都避了开去,以免同感尴尬。此刻想到破阵子终得不死,心头都如放下了一块大石。
两人回到杨将军庙,只见龚乐媛、熊熙淳和强章通等诸弟子均在后殿相候。龚政伟说:“回船去吧!”众人均已得知五怪便在当地,谁也没多问,便即匆匆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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