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尔的傲慢狂妄要误导那时的周晋实在是轻而易举,而这种误导,足以让他在牌桌上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更不要说在经验上,怎样根据对手的下注情况、动作乃至表情在短时间研判局势、做出决定,相比周晋的一片空白,称多罗尔为身经百战也不为过。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严郡才特意带周晋来;而从次日起,一直到对局前,严郡停掉了所有的常规训练,花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专门带着周晋做计划,分析他们的每一步棋。
-实际上从头一个月开始,他们已经在日程中增加了一些简单的战术演练,周晋得以一睹严郡过人的头脑,从轮盘到骰子再到纸牌,所有的未知在严郡眼中仿佛都是透明敞开的。
他总是毫无保留地、用最浅显的语言让周晋学会谋算的技巧。
这对于一个向来只凭观察和直觉上赌桌的少年来讲,是一个全新的、令人惊叹的世界。
而当他把两指宽的资料放到周晋面前,通过预测的可能性,给周晋推演与多罗尔的比赛时,周晋才意识到,即便如此,自己所学到的仍不过只是皮毛,与严郡相比,他的所知、他的智识,都只是沧海一粟。
要输——严郡告诫他——要耐心地输。
要耐心到彻底磨耗他的谨慎,让他感觉安全,让他以为胜局已定,然后一次翻盘。
一点点输,再恰到好处地嬴,当人们当下的头脑发热冷却下来的时候,就会品咂出谁才是这场牌局里的个中高手。
你越莫测,以后就越能所向披靡,因为将来每一个面对你的对手,当回想起你的手段,就会开始犹豫,生怕早已被你看透了伎俩,只要犹豫就会变得保守。
而在豪赌中,最大的输就是保守。
关键是,你有没有定力在十几轮的鏖战中,看着自己的筹码一点点跑到人家的面前,依然心绪平稳,并且依然坚定地相信,在计划好的那一局,我能把它们都拿回来。
“这不就是你折磨我这么几个月的目的?”周晋这样说的时候,用手托腮,隔着桌子瞧严郡,语调里带一点点戏谑的意味。
严郡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道:“希望我折磨出来的赌术,要比你调情的技术稍微好些。”
周晋嘁了一声,把笔随意掷在桌上,向后一靠,半真不假地感叹:“没意思,你的余兴节目一如既往的乏味。”
“那是因为,凭你现在的水准还没有资格看到我更有意思的余兴节目。”
严郡拉过写满了他们两人演算过程的草稿,一步步核对,头也不抬地调侃。
他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周晋很明白,他对感情有着极其坚决的抗拒。
然而这并不能让他放弃——事实上,连周晋自己都说不清楚,这股执念究竟是来源于自己的好胜心,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花一美元,买你更有意思的余兴节目,怎么样?”他问。
严郡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
“你让我嬴一百美金,不多不少,”周晋挑衅似地从他手底下抽走那沓稿纸,圈起了几个数据,“我赢一百零一,多一美元,买你换个套路拒绝我。”
严郡先去检查他标出的数据,发现小范围地修改这几次下注的金额,就会有超过九成的把握多赢一美元。
他向周晋打了一个赞赏的手势,嘴里却道:“能赢来再说。”
周晋手一摊,兴致缺缺地看向别处,把垂落在额前碎发一股脑扎到后面。
这是他不耐烦时的表现,严郡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早说过,拿我练手没问题,但不要谈感情,我们两个人不是能谈感情的关系。”
“什么破理由,”周晋嗤笑了一声,端详着他,“你倒不如说我太小了,不适合谈恋爱呢?”严郡端起一旁酒杯,发现空了,便起身去加酒。
经过周晋身边的时候,他俯下身,将将好地附在少年耳边轻声低语。
他的气息沿着周晋脖颈钻进了衣衫,让少年感到皮肤滑过一阵令人战栗的滚烫。
严郡说的是:“那是你的事,我不干涉。”
第12章
对局开始前的那半个月,时间流逝而过的速度比周晋想象得还要快。
在度过其中每一天的时候,分明感觉生活像是被摁下了慢放键一般,漫长得让人几乎要以为天边那太阳会永远高悬,黑夜将永不降临——或是反过来,长夜也许侵蚀了本该由白天占据的空间,它漫过边际,并且开始肆无忌惮地延展。
奇怪的是,当这些看似没有尽头的单位时间被串联在一起的时候,时光就陡然加速,让人觉得尚且来不及体验或是品尝什么,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浑浑噩噩地枯萎,并且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