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紧接着,他就坦诚道,事实上自己真的一点都不配合,特别纳闷为什么严郡好似有用不完的耐心一样。
到后来才懂得,那些真正有城府的人,都是严郡这个样子的:对于他们打定主意要得到的结果,他们永远不乏耐性,沉住气等着它发酵、等着它显露时机。
提到这个我就夸他,说他也很有耐心,这话也不全是恭维——而且大部分都不是,我所看到的周晋是个足以用绝对的文雅来形容的男人,见面到现在,我从他的动作、他说话时的语速,还有他的态度里,都能看出一种有条不紊的舒展感,这令我丝毫无法想象,他会是在阴沟一般的贫民窟里长大的孩子。
“我这个是经过严苛的训练练出来的,不是天生的,”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解释道,“严郡很在意这个,说冒进是我在赌场上最大的弱点。”
其实人在年轻时有些热血上头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想,遇见周晋之前的严郡,大概或多或少也曾有过那样好斗而冲动的时期,只不过他更早地让自己成为了心思深邃的人而已。
我把这个想法和周晋说了,他听过以后显得有些怅然,说严郡是付出了比他惨痛很多倍的代价,才成为他所见到的样子。
他把这些所有的代价变成固执的、乃至苛刻的要求,一一加之于年少的周晋身上,催逼着他锤炼灵魂,事实上是给他造了一个极为坚固的堡垒,当严郡也失去了保护他的能力时,利用这个堡垒,他可以把自己护佑得非常周全。
我想,每个人孤独地走过自己的那一程生命,很少能碰见一个真正的指引者,也许对于周晋,甚至对于成了传奇的红骑士来说,那些前尘往事未可说是美妙的,但在极其黑暗的时空里,遇见这样一个强大的人提灯在前,大概可以算作一种救赎。
我没有过这样深刻的体验,而那时候的周晋也不会想到那么多,面对一个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莫名要求的雇主,他能体会到的感悟,大概也只剩下暴躁了。
第一天——也就是玩钱币游戏的那一天——严郡给周晋签了一份内容不知所云的合同,条款只有寥寥几项,总结起来就是,周晋负责乖乖听话,严郡负责保护他不死,事情结束以后,严郡给他身份和钱,让他离开梅菲斯特。
至于到底要他做什么,整份合同里没提到半句。
周晋看了好一阵子,可能是脸上的困惑太过明显,以至于严郡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不认识字。
作为回答,周晋抓过桌上的笔,龙飞凤舞地在末尾签上了自己大名。
严郡当做没看见他急于证明自己的好胜心,给他介绍带东西过来的女人:那是他的助理,姓罗,不知道名字,周晋至今还是叫她罗小姐。
周晋对她没有其他印象,唯独就觉得她特别麻利,好像一个人管了五六个人该管的事情,井井有条。
来见严郡时从没有多话,甚至连寒暄也省略了,总是在汇报工作、确认细节,还额外兼任严郡的生活管家。
——对于这个,周晋有一件事记忆特别深刻,他说,那天自己洗好澡出来,就是罗小姐拿把剪刀等在门廊里,一脸平静地说要给他剪头发。
周晋那时非常果断地拒绝了,觉得这个穿职业套装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给人理发的模样。
于是他披着半湿的头发把罗小姐带来的好几套西服一一试过,款式从低调到繁复奢华,不一而足,全都合身,但全都不搭。
用周晋自己的话说,穿上就像是耍猴的——不是经常有马戏团的猴子穿着人的衣服出来表演吗,他当时就觉得自己是那个样子。
我听得大笑,周晋也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像也正像个局外人一样回望那时的自己。
他试衣服的时候,罗小姐顶着设计师般专业的表情确认每一处剪裁,严郡依旧老神在在地等在一旁,像那天在赌场时一样,端着一杯酒,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偶尔提醒罗小姐不必那么严谨,小孩的身形未来大概还会有些变化。
周晋看着镜子中滑稽的自己,忍不住跟严郡商量,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没必要弄了。
严郡当然不会听他的,高深莫测地预言道:“今天不适合,过段时间就会适合了。”
晚上,严郡开车带他去了一个名叫菟丝子的酒吧。
如果准确划分的话,那里已经离开梅菲斯特城了,和诺托斯之间也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周晋不太明白,泡个吧为什么要麻烦地跑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心想可能是他们有钱人的玩法。
这个酒吧倒是和梅菲斯特城里的大多数很不一样,推门进去的时候,周晋就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