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赌城的地下一楼。
这里是赌场“施舍”给只有一两美元,或者只有几美分本金的穷人体验快乐的地方。
说白了,就是在把这些废物彻彻底底丢弃到墙那边之前,毫不留情榨干他们最后价值的手段。
周晋和他们的不同是,他一分钱的本金也没有。
他进赌场从不带本金。
地下层就像停尸房和破旧仓库的结合体,刚刚走在周晋身边、游魂一般鱼贯而入的那些人,现在已经四散在了每一个牌桌旁边。
这个地方没有大型赌具,绿色绒面已经发霉变暗的牌桌支离破碎地立在吊灯底下,烟头在地上堆起了厚厚一层,劣质烟草呛鼻的气味中,间或夹杂着大|。|麻猪油般滑腻的甜香,周晋每每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都觉得那近乎腐烂的气息快要啃噬掉自己的气管和肺部。
他混迹在正为下注抠抠搜搜捏出几枚硬币、押在牌桌上的人群里,庄家神色倦怠地把眼神投向他,他装模作样在身上摸了两把,然后“沮丧”地摊开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没有本金。
庄家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写着鄙夷,转回头开始发牌。
周晋低头假装关注着牌局,实则斜眼瞟向门边立着的保安。
利用昏黄的光线,他精确地抓稳几人同时把注意力从自己附近转开的时机,低着头钻出人群。
他用袖子捂住口鼻,尽可能把那令人烦躁的致幻气味阻隔在呼吸之外,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
他快步走向那幽暗的深邃之处,在角落里摸到那扇门。
周晋闪身到门的另一侧,在那里,墙面的拐角恰好制造出一个视野盲区,他侧身贴在阴影中,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尖头的镊子状工具,戳进锁眼里,用另一只手捂住外围以隔绝声音,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那道门。
他不着急开门,收回镊子镇静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已经彻底被那道墙面投下的阴影禁锢在了原地,直到不远处的牌桌上爆发出一阵狂欢般的喝彩声,他才敏捷地拉开一条缝,侧身溜了进去,并迅速将门原样合起来。
喝彩和鼓掌的嘈杂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老化的门轴旋转时发出的轻微刮擦声,以及门上锁时的咔嗒声。
一切都是如此地完美吻合,那是周晋数年以来,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流程。
门另一边是贯通整栋楼的暗廊。
为了最大程度维持赌场精致奢华的氛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佣人只能沿着暗廊来去,如同幽灵一般穿梭在黑色地带,与外面的灯火辉煌的世界之间,彼此都成了幻梦一样虚无的存在。
我曾置身于它的另一端,并且以为那绚烂的灯光、那高级香氛的气息、那些冰镇香槟和红酒就是梅菲斯特赌场的全部,无法想象在离我那样近的地方,还存在一个冰冷黢黑的时空。
周晋笑说当然不能让客人知道它的存在,否则完美图景不就被破坏了。
周晋并不在佣人之列,对赌场的人来说,他们这些“撒旦之子”是肮脏的,连隐秘的暗廊也不配踏足。
但他有办法利用那里的东西,把自己伪装成足有资格进入赌场的一员。
沿着无光的楼道一路往上走,数着转过了第七个拐角,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供贵宾玩乐的区域。
在距离楼梯最远的地方,有个更衣室,这是暗廊里仅存的几间提供光照的房间。
周晋在里面翻找了一阵,发现一件供男|。|妓穿的紧身连体衣,带着木耳边的V型低领目测直接开口到胸骨下沿,周晋刚一打眼,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言难尽地把这“潘多拉魔盒”塞回衣架上,又找出一套侍应生的制服,虽然跟他尚未发育完全,且有点儿营养不良的骨架比较起来,这套衣服的尺码显得并不十分合身,不过显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周晋迅速地换上衣服,把制服上挂着的名牌取下来,扔进角落里,然后把自己稍有一点长度的头发低低扎成一束,用隐形夹子和发胶固定住散落下来的碎发。
更衣镜里出现一个瘦削利落的侍应生形象,周晋仔细检查了一遍镜子里的自己,确认没有破绽,最后看了一眼他毫无情绪的眼睛,拉开门走出去。
他仔细地卷起自己那件染了血的T恤,藏到暗廊尽头处松动的地板底下的凹槽里,随手抽出推车里一个空托盘,像模像样地举到肩侧,然后坦荡地、自然地、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拉开面前那扇通向声色犬马的窄门。
嘈杂的声响和耀目的光线让周晋短暂迷乱。
等恢复了清明以后,他自若地迈步穿行在大型赌桌和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