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听闻宋姑娘厨艺精巧绝妙,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试?”见她短时内没有立刻回答,萧让尘又是一阵紧张的酥麻感,从后脊梁骨径直飙升至脖颈,连忙补充道:“我带银子了,不会吃白食。”不解释还好,经这样一解释,与他强势的气场形成极大的反差,一时竟把宋辞给逗乐了。她无奈妥协,亦是对离别伤感的释怀,对他点了下头:“好吧。”“本来现在已经打烊了,今天便特殊招待,请你吃点不一样的。”“能喝酒吗?萧让尘想了想,点点头,后觉得自己过于冷淡,用拉近距离式的强迫自己开口说话,答她:“可以。”“那就好。”宋辞得到满意的回答,笑得眼睛弯下弧度,不经意表露出的温柔软糯,直戳他心。她从钱袋里掏出几文钱,作势迈开步子,另一边偏过头告诉他:“我去问后街酒坊的老板买一碗甜酒酿,咱们做桂花酒酿小圆子吃。”望着那道纤瘦娇小的背影,萧让尘视线久久没有移开。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慢慢循着心的方向挪动,终落定在左侧胸膛上。那下面鲜活炙热,隐约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距上次东街相见,时隔了近二十天,萧让尘终于将旧住处打理妥当,连人带物一股脑搬来了清晖镇。回想起离京后的一桩桩一幕幕,从刻意逃离权欲的争夺,到遵从本心靠近宋辞。前者笃定理智,后者身不由己,当真是十足的如梦似幻……自不久前昏庸的皇长子被废黜,圣上改立二皇子为太子。见其深明大义,智勇有余,地位也日渐稳固,伴其身侧辅佐多年的萧让尘便退身朝堂,寓意避世,同时也是放权避嫌。他遣散了府中半数的丫鬟仆从,只留寥寥几个忠诚的心腹照看府邸,自己则拖着不识五味,不辨七情的躯壳,躲到京郊准备了此乏味的余生。彼时,遥望那些提着大包小裹,流水儿似得离去的背影,就连围观看热闹的百姓都替他感到可惜……毕竟偌大王府,磅礴恢弘,奢丽气派,里面的珍宝诸多,侍候的仆人更是不计其数,说是另一座小皇宫也毫不为过。眼下竟一遭人去楼空,说丢下就全丢下了,直叫旁人看了咬牙跺脚的肉痛!然萧让尘却不以为意,带着身边少部分仆从,一派轻松地搬到了望郊别苑。从前身居高位,面对各家明里暗里塞进来的眼线,他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应下。现今一视同仁的全部遣散,谁也挑不出岔子,又落了个一身轻松。可到了望郊别苑以后,他所憧憬的闲云野鹤日子没过多久,马上就又像凛夜里的光源般,任那群闷着头的蚊蝇飞蛾噼里啪啦,前赴后继地扑撞上来。萧让尘懂得,这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他人还在,权势还在,便会有人想要笼络他,或忌惮防备他……始终逃脱不掉权政漩涡的席卷。他的存在就像山野里的一只猛虎,哪怕不威风凛凛的咆哮震慑,只趴在不远处阖眸小憩,周围的人们也会认为他是在蛰伏,无时无刻都要留意他的动向,以防不备。无奈,萧让尘只好退居到北境四洲,彻底归隐……直到这时,他所做出的全部决定,仍为清醒理性的主观意愿。也不知后来是怎么了,自打半路在清晖镇遇到宋辞,不自主的出手替她解围。然后,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此刻望着那娇小的身影,乌发如墨,肌肤胜雪,水杏眸粉桃腮,鬓边有几缕梳不上的碎发,伴着晚风细微的摇曳。她相貌身段生得出众,即便素衣木簪,站在百姓中也是极美的。想来若有敷脂描钿衣袂翩跹的那日,怕是与满京城的贵女相比,也丝毫不会落于下风。要问萧让尘为什么会这么想,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视线笼着那个微垂眼眸,一脸认真搓着糯米团子的丫头。是那些贵女身上所没有的专注勤恳?坚毅执着?再或是那股子天真莽撞的傻气?总之,不让人讨厌就是了……许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萧让尘轻微干咳了一声,不自在的移走目光。还好身边没有人关注他,若是往日陆行川在,恐怕又得一脸坏笑地嘲弄他,说些什么老树逢春的话。萧让尘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心中暗想,陆行川那小子,口直心正,虽然很多时候说话不带脑子,但凭他自幼被恒宁侯想方设法硬塞进萧家学堂,当了他十多年的伴读,两人相互学习,相互了解,他知道,陆行川不是坏人……想到这,萧让尘原本自然松弛垂下的眸光,当即提到半空中,呼吸一紧。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显然有些不太对劲。曾几何时,他一想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除了枯燥无味,便是抵触厌烦。哪怕是最亲近的家人朋友,他可以给予他们利益和钱财,或周全的庇护,亦或是接受他们情理之中的照顾……但唯独,无法亲热的与大家抱作一团。待亲爹亲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陆行川?过往萧让尘一想起这么个人,因多年深厚的感情犹在,不至于厌恶远离,但总归会嫌他活泼之余,太过聒噪肤浅。千情万绪归结为一句话——这世上谁也无法走进他,同样,他也不想走近任何人。然而此时此刻,他自觉窘迫之下,第一个忆起的竟是陆行川的玩笑。更离奇的是,他竟并不反感……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他的心态呢?难不成是弥漫在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被热气熏腾挥散的桂花香气?萧让尘安静地坐在宋辞忙碌的身影之后,围绕在食物的气息中。忽而,他感觉心扉没由来的敞开,情绪更是前所未有的开阔明朗,一通到底,舒服畅快的厉害。甚至他饶有兴致地将头微微偏过,闲暇时听起了周遭摊贩与食客的交谈。“哎,有个事,不知你们听说了没?”“什么什么?”百姓们自然对坊间的传言一呼百应,个个削尖了脑袋挤上前探听热闹。那人如愿以偿的吸引过了眼光,得意的清清嗓,讲道:“是这样,前几天我不是被雇到县老爷家做事了嘛!恍惚间听见一耳朵,好像说摄政王辞去了封号,交还监国一职,离京跑来咱们北境了!”“真的假的?这可是件大事啊!”“半个西丘都已经知道了!那还有假?估计这会儿人都已经到了!”“到哪儿了?我咋没看见?”“嘁!”男子闻言发出嘘声,双臂连带着棉袄衣袖向上一摆:“整个北境四洲大着呢!你以为是你家炕头啊?还啥都让你看见?”“但要是路过的话,咱们至少能闻风看个阵仗啊!”“倒也未必就是从附近路过的,咱们镇子算老几啊?放人家眼里,恐怕连掉地上个米粒都不如。”“不过,摄政王在京里好端端的,为何偏偏要跑来北境啊?”“我也想不通,你说整个西丘谁不知摄政王的大名!那可真叫是权倾江山,手眼通天!就这么说卸任就卸任了!太可惜了啊!”至此,众人皆是一副摇头惋惜状,叹息声不绝于耳。大抵他们打死都不会想到,平时只会出现在字句段落间,那个一手遮天的人物,现下正坐在人群之间。这还是萧让尘初次在对方不知情的状态下,如此直观的听到百姓们议论自己。褒奖尊崇固然让人高兴,可隐藏在深处的畏惧与臣服,更多则是让他脊梁骨发寒,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果然,卸任避世是正确的做法。他手中有兵权,朝野有自愿倾斜的所谓“摄政王党”,再往下,深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