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觉得,离开那些她会死。宁可在大都市吵死闹死累死,也不可能去乡村悄无声息的过日子。可现在……虽说是被逼无奈,是身不由己,但等真正身处其中,她发现自己竟没有预想的那样痛苦。远处,日头落尽,整个天际暗成一抹深沉的雾蓝。皎月攀上半空,星子肆意挥洒,天黯淡却透净,满是无害的纯澄与秋日的旻澈。夜里气候凉凉的,乡下的郊野更是清新凉爽到一口直扎心肺。她见到远处各家各户烟囱里飘起烟雾,屋中是淳朴的暖黄色光源,昏昏的,但很温馨,让人感到心安。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慈爱的低唤:“小辞,水烧好了,进来洗澡吧。”“哎!”她连忙应了一声,回过身,看到钱婆婆在自家灶台前掀开锅盖,里面半载沸水即刻涌出袅绕的乳白。宋辞走进屋,婆婆抬头看她,笑了笑:“我帮你兑水,累了一天了,赶紧洗个澡,洗完舒舒服服的睡觉。”那一刻,她脑中莫名出现一个词,岁月静好。等洗过了澡,她围好毯子湿漉漉的走出来。刚接触到冷空气时,宋辞吸吸鼻子,被那种秋天凉爽气息催得,忽然很想吃烤地瓜,糖炒板栗……看来,往后她还得继续努力,争取把更多的美食带到这个时空,让寻常百姓也能体会到更多平凡日子里的幸福。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又帮着钱婆婆兑好洗澡水,给她擦了背,两人都洗漱好后,吹熄灯烛,安安稳稳上榻安寝。原以为是个稀松平常的夜,然而后半夜刚到,宋辞睡得正香,恍惚中被一阵窸窸窣窣吵醒。她迷迷糊糊翻身往院里看,只见一道黑影攀在墙头,正准备往下跳。宋辞脑中神经一颤,电光石火间吓得清醒,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跑到院中,打开门,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刘叔叔刘婶婶!辉哥!润弟!!”她一下把邻居一整家子都叫了起来,平时钱婆婆人缘好,她搬来后也时常给邻居送吃的,所以两家关系处的相当亲近。这半夜三更的,她的声音由于急促变得略显颤抖扭曲,可把隔壁吓得够呛,踩着鞋披着衣服就跑出来了。“哎!谁啊那是?大晚上翻墙到别人家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刘叔出门后一眼就望见了隔壁院墙外的人影,抄起锄头叫喊着就上去了。刘婶短暂愣了半拍,反应过来后也夫唱妇随,泼辣地跟着叫骂:“让我看看是哪个挨千刀的?半夜翻人家墙头?你是看人家一个老太太,一个未出阁的小闺女儿!欺负家里没人了是吧?”偏房里宿着的二儿子还没从梦中缓过来,他正处血气正盛的年纪,头脑一热径直就想攀上墙,顺墙边去抓住那贼人:“敢欺负钱奶奶和阿辞姐,你给我等着!”小贼一见这架势,吓得不轻,腿一软直接从墙头栽了下去。可即便摔得不轻,他也不敢耽搁,生怕落到这群人的手里,甭管挨顿打还是送官,反正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连疼都顾不上了,爬起来踉踉跄跄逃走了。赶走贼人,隔壁一家赶来敲门。宋辞被这股冷不防的劲儿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勉强挪蹭过去给他们开了门。刘婶安抚着钱婆婆,边将宋辞半搂进怀里:“真是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没事!今晚刘婶来陪你们住,给你们壮壮胆,别害怕了!”宋辞在那个温温热的怀抱里疲惫的闭上眼……她不是没想过树大招风,钱多惹祸,但她没想到会有人眼红,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还好她有个靠得住的邻居,发现的也及时。如若不然,结局还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位公子,说的果然没错。她确实低估了金钱的诱惑。也低估了人性的丑恶。——余后的几个时辰,宋辞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起初是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困意来袭,终于忍不住的合起双眼,结果又做了一场噩梦。大汗淋漓的醒来,一想起过会还要去东街出摊,她心底说不出的打怵。所幸刘婶指派了润弟跟她一起去,让宋辞心里多少有了一丝底气。她诚心诚意的谢过邻居一家人,并承诺绝不让润弟白帮忙,会按今日所赚,给他一点分成。刘叔刘婶都是好人,大手一摆:“邻里邻居的住着,谁用不着谁啊!说那话太疏远了!”润弟也呲着一口皓白的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阿辞姐不必给我银子,我听说……你的吃食在镇上非常有名,只要做完事能赏我一碗面吃,我就心满意足啦!”“馋货!”他娘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嗔骂道。骂完笑了,宋辞也笑笑,紧绷的心神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于是这日,宋辞带着润弟一同出摊,钱婆婆则是将自家门窗锁紧,到隔壁做客,受到了刘婶亲切热烈的招待。经过天亮前她的那一嗓子,附近便开始有传闻渐渐流传起来,惹得不少食客登门时特意关心安慰。时间一转而过,宋辞心思紧张的度过了一如往常的清晨。即将收摊回家之时,有个熟悉的讨厌身影再次来到她眼前。宋姝这次的穿着稍微朴素了些,也开始注重配搭。原以为是来找茬的,宋辞刚捏着眉心,头痛起来……却听她平静的撂下一句:“爹娘要见你,让你下了工后回家里一趟。”“我说过,我不会再踏入那个家门了。”宋姝没跟她辩,依旧用那副清淡却不可辨驳的语气,告诉她:“你要还想以后安安生生做你的生意,就听话的回去,否则……爹的脾气,你知道的。”这还威胁上了?宋辞无语。冷静片刻,她点点头:“好吧。”她知道,接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对于徒然到访且来者不善的宋姝,润弟就像一只弓起背,口鼻响着呼噜声的炸毛猫,满脸尽是戒备。宋辞将食盒交由他手,耐着性子柔声嘱托:“润弟先带着杂物回去,顺便给婆婆递个信儿,就说我受传唤到宋家去了,等谈完事便会回家。”“当然。”她抬手,很自然地为其整理肩上窝起的衣服褶皱:“阿姐没忘记答应过你的事,一会无论如何都会早些回去。你告知家里不用准备晚饭了,待我回去做些好吃的,咱们改善改善。”润弟抱了一把递进怀里的食盒,焦急上前一步:“不行!阿辞姐!我陪你一起去!”“傻孩子。”宋辞笑了:“我是回我自己的生养之地,又不是入龙潭虎穴,怕什么?难不成我爹娘,我兄弟姊妹还能生吞了我?”话虽这么说,但宋辞也知道,就算不生吞活剥,估计也不会比那强到哪去。她只是不想让那副撕破脸皮的丑陋面目,被更多人看去罢了。另外也早些给钱婆婆她们传个话,免得出来半天没动静,平白让家中翘首等候的人担心。润弟紧蹙着眉,犹豫为难了半天,终于乖巧点头同意:“那好吧,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阿辞姐在那边也多留意些,千万别太过良善软弱,着了谁的道!”宋辞回自己家,却被旁不相干的外人告诫留心留神,这乍一听,好像很别扭似得。但先有宋朗山以嫁女之名,行卖女之事,后有章公子来东街闹事抢人……是以宋辞与家中不睦,娘家人人都要卡她油水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润弟热心,素日最是尊敬维护宋辞,再加上她和钱婆婆会处事,将邻里关系走动的非常融洽。于是这小弟顺理成章把宋辞划进自家人的行列,反倒是欺压宋辞的,她的亲人们,在他眼里成了穷凶极恶的存在。他年纪虽不大,将将十五岁,可头脑倒是随他娘一般聪慧灵光。试问,起初能为了儿子,甘愿把女儿卖给浪荡子,计谋不成又狠心逐女儿出家门,不管死活。像这样的家人,忽有一天召女儿回家,是良心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