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为何如此对待儿臣?儿臣做错了什么?!”浑身狼狈的徒文怀再次睁开眼睛,极力地将视线从庭院中满地的血迹斑斑上挪开,尽量忽视萦绕在鼻端的血腥气;他强作镇定,看向完全没有将这一幕放在眼中的徒高程。www.Pinwenba.com徒文怀从不曾像这一刻这般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父皇,即便此刻只是简单的常服,却也是杀伐决断、掌控着天下人生死荣辱的帝王。
徒高程冷冷的目光转向他,徒文怀只觉得骨子里一股凉气直冒上来。
“扼杀亲子、纵于男色——”徒高程想起方才自己去瞧过的徒熙妟,这个孙子虽说尚且年幼,但是却颇为乖巧懂事,再一想徒文慎的两个孩子,莫非真的是因为父亲不争气,所以物极则反么?瞅着徒文怀仍旧是迷糊着一副不知发生什么的表情,徒高程心中暗自摇头:“御医诊断,妟儿嗓音受损,日后恐无法出声了——你造下恶孽,日后便在这儿呆着吧!”
妟儿无法出声?!徒文怀瞳孔一缩,忆起方才徒高程那两句话来,他身子颤了颤。徒熙妟是他目前唯一的孩子,又是嫡子,徒高程对几个儿子都是严厉作风,而对下面的孙辈却都格外疼爱;再加上子嗣也对皇位继承的事情存在影响,因此徒文怀虽不喜其母,对他却是看重。如今乍闻噩耗,徒文怀竟觉得眼前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
立在正院堂屋外面,隔着门仍能够听见里面的呜咽低泣,徒高程心内叹息不止,原本徒文怀便是子嗣不丰,这唯一的男丁却又遭逢劫难……他正思量着,却见门帘动了动,宁氏从屋内走了出来。
确定儿子已无性命之忧后,宁氏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虽说失声之事对儿子的前程几乎是毁灭性的的,然而比起失去性命来,却已经是上苍垂怜了。听丫鬟汇报说皇上从书房过来了,她赶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出现在徒高程面前的又是一贯端庄温和的三皇子妃。
“儿媳见过父皇,妟儿方才已经苏醒了一次,现下里精神不济,又睡了!”宁氏毕恭毕敬上前来对徒高程福身行礼,这一拜不仅仅出乎君臣之礼,更多的则是一个母亲爱子怜子之心:“谢父皇恩典,派遣御医前来——否则,妟儿只怕是、怕是……”一想到会出现的可怕结果,宁氏方才收敛好的情绪再一次决堤,泣不成声。
宁氏是徒高程长女修悦公主的侍读,初入宫时不过才八岁,到现在也算是徒高程看着长大的;见宁氏虽说着皇妃等级的华丽冠服,然而脂粉不施面色苍白眼皮红肿,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凄惨愁苦,徒高程不由得想起自己那远在封地的长女,叹了口气:“是那孽子造下业障,你好生照看着妟儿,细心教导,朕保他一世太平富贵!”
听了徒高程这番话,宁氏“扑通”一声,膝盖直直地砸在地上:“儿媳代妟儿谢父皇恩典!”一世太平富贵,这便够了,至于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在看到他酒醉发疯掐住儿子幼嫩脖颈的那一刻,宁氏便已经心灰意冷、再不复往日的希冀。
三皇子徒文怀因为德行既亏,举止失当,被终身圈禁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引起了朝野上下一片震荡。许多人都在暗中揣度观望,三皇子既然倒下了,那是否就意味着一贯嚣张跋扈权倾江南的甄家也失去了圣心?若当真如此,多年被甄家把持的江南富庶之地,可就能分上一杯羹了啊——
在这样的风波之中,二皇子徒文怙从奉先殿中出来的消息只引起了少数人的主意。
“怙儿,你可心甘情愿顺从你娘的决定的么?”一个慈眉善目,须髯皆白的老者坐在说卓后面,面色很是平静地吐出令人震惊而极具有诱惑力的语句:“那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之位,手握权柄,九五之尊!若是你对那个位子仍有念想,仅仅为了孝顺你娘让她开心才放弃,那大可不必——外祖父和你几位舅舅都会帮你!”
徒文怙听着外祖父这一番话,眼中波澜微起,却并非野心欲望,他躬下腰来,对这位素来包容而慈厚的外祖父深深一拜:“这些年来,全靠外祖父细心栽培,然而怙发现自己的天分不在权谋斗争上,若是可以,怙想要集天下有学之人,将皇家书库中珍贵籍册分门别类,编纂成索引之书,传抄天下,造福世人!”这是徒文怙在奉先殿抄了近十天的先祖遗训后,深思熟虑才得出的想法。
看着外孙眼神清明而坚定,陈老太爷哈哈大笑起来,老怀大慰地站起来探身向前,拍了拍徒文怙的肩膀:“好孩子!古之仁人志士,立书传之后世千古流芳者不胜枚举,怙儿你能有这般志向,外祖父当为你浮一大白!放手去干吧!”
突然情况逆转,得到自己一贯尊敬的长辈如此称许,徒文怙激动得面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是!外祖父,怙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祖孙俩寒暄商议几句后,徒文怙便兴致勃勃地回去准备罗列具体事项方便实施。透过窗口花影扶疏,看到徒文怙精神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陈老太爷笑了笑。从书桌上一摞纸张中翻检出一页来,他仔细地浏览一遍,随手揉成团丢到书桌旁的水瓮中,继而又取出一张纸来,落笔藏锋。
崔府静谧的小院中,竹林风动萧萧飒飒,一位同样是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石凳上,正是昔年帝师崔豫章。他手中展开一张信纸,看完之后,不知道是可惜还是惊奇地“咦”了一声,旋即眉头一挑,带着些遗憾地叹道:“还真叫这老小子给说准了,不过也对,毕竟是他教出来的——”说罢,便将那信纸翻手一折,塞入袖中。
“祖父又和陈老太爷打赌了?”柔和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崔豫章循声看去,瞧见崔氏上身是茜色水烟古纹琵琶襟褂子,下面一条湖水绿绣花棉裙,虽没有往日作为太子妃时那般尊贵逼人,却更有精神,显得明丽而不失温婉,他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眯着瞥见跟在崔氏身后的小身影,崔豫章眉眼弯弯地招招手:“熙晨过来,到曾外祖这儿来,曾外祖给个好东西给你!”
瞧见自己儿子和祖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和乐融融,崔氏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中托盘搁在石桌上,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祖父,您呀,先把这汤药用了,再和熙晨说话也不迟啊——”瞅着崔豫章眼底的不情愿,她使了个眼色给徒熙晨。
徒熙晨收到母亲的暗示,忙笑嘻嘻地开口:“曾外祖,您快点喝了药吧!我也有个好东西要和您一块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