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为有些慌张,直到意识到脚下踩得坚实,那些声响,也并非扰乱人心,更像是委婉的抚慰。这便是,小柳心中的世界吗?那么他自己,又会在吗?
在云海中行走,光从四方云层的缝隙中透下来,折射漫射,幻出极不真实的光影。前方远远,可见一棵树,树根与树冠,都隐没在云层里,不知大小。由远及近,及到面前,树干巨大粗壮,灰褐的外皮尽是纵向皴裂,萧为以手抚摸,心中已知何树。
转过树干的另一侧,小柳正端坐在树下,抬头朝萧为轻轻一笑。他仍身着灰衣,少了外袍。
“萧公子,你来啦~”说着小柳朝萧为伸出手,示意拉他起来。
站起的小柳仍握着萧为的手,笑道:“这树,便是我的心。”
萧为疑道:“小柳,我知你非同凡人。不过,我又是怎么进来的?这样的事,在话本上,也是闻所未闻啊?”
小柳笑开了,还露出好看的牙齿:“你不是穿着我的灰袍嘛。我的世界已默认你是其中一部分,自然没有排斥。”
萧为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身上衣物,脸不禁又红了:确实除了这件,他再没穿别的了。他忽而对自己的不明就里任人摆布,生出一些气恼,挣开小柳的手道:“那我便不穿了,又会怎样?”说着作出要脱衣状。反正也都是男子,也早被看光了。
轮到小柳脸红了。他口中没说出来的是,即使除去萧为身上的袍子,他这个人本身,也是这世界默认的一部分。
一阵狂岚忽起,刮的萧为睁不开眼伸不直手,饶是这样他也将外袍解开,由它随风飞走了。人还好好地站在原地!他对着小柳的方向喊道:“。。。。。。你的心我看到了!树是为我长的吗?它要怎么看?!”
小柳稳定心神,风渐止。面前的少年,长发凌乱,瘦弱到肋骨清晰可见,清秀眼中透着倔强。一贯以来的倔强,不枉他倾心所爱。
见小柳若有所思不答话,萧为试着冲到他怀中;这一下,实实在在撞在小柳胸口,再被他一把抱住。
“咦,我还以为这还是幻象?”萧为撞晕了,没头没脑地问。
“萧公子既能看见,便不是幻象。所见即是所想。”小柳的清凉音色,带着淡淡温柔。
听得萧为心中舒畅,忽觉唇上一热,回过神来。润泽春雨夜,明暗烛光中。小柳的手环抱他光洁的背;口中已晕开对方舌尖的温热,裹着草叶的微弱清香。
竹榻并不甚凉:那件外袍,不知何时飘落于其上。随后有更多衣物落下,反射着窗外初升的月色,溶成碎碎银光。
☆、春水
阳光射在眼帘上,未睁开已感到那份强烈。意识随眼底一同被光亮唤醒,萧为缓缓从榻上坐起身。窗外天空,又是个明媚春日。
为何今日的阳光,显得格外耀眼呢?果然是春日渐长的缘故嘛?他环视周遭,唯他一人,当真是春梦了无痕。若说了无痕迹,为何他身上好好穿着那身灰衣,盖着那件灰袍?他按按惺忪的额角,额头并不昏沉,身心也颇为舒爽。体内似乎被灌注了什么,虚幻而正面的东西;并非捉摸不透,又难以言明。
他甚至想,或许值得过一过,不一样的人生。是人生吗?即使非人非妖亦非仙,觉得自己还是人,便还能过人生吧。小柳,不论本相是否真是所见的小柳,对自己的善意情意,确是真实。一个人倾心于己已久,总会有有迹可循;他自己是否,过于迟钝了?
隐隐是有少了什么的感觉。他站起走动,检视屋中。是十全镜!案上的铜镜,不见了。明明昨夜,小柳将它放在。。。。。。。。。。。。确实是这样吗?当时烛光晃动暧昧不明,小柳又法力难测,无法保证他确实留下了镜子。
却多了一样东西,是小柳的木簪。萧为拿起簪子端详,蛇缠柳枝,也没看出任何异样。太轻太细,放在怀中怕失落了,便顺手用它束发在头顶。刚放下手腕,他心中一惊,竟是和小柳一般的打扮了!
顿时疑团重重。相较之下,之前所见的幻境云海,也显得没那么离奇。萧为这身打扮,虽然也朴素,却比原先整洁了不少。天气晴好,他便想出门走走。
顾名思义,六棱城的城墙是不规则的近似六角形状;其中东西二门朝向正东正西,其余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门,有三个门是水门。六棱城中,水道众多,园林亦无数,上至显贵,下至平民,都带着风雅烟水气。这样的世俗欢乐种种,只有身心康健之人才配享有。世间从不乏身体壮实,心灵轻快之人:愉悦来的轻盈,愤怒来的浮躁,忧愁烦恼也浅尝辄止;这样的人,正是人类生产进步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