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往草席一躺,手指解开一路穿回去的精贵狐裘,再拉开一层外衣,两层里衣,赤着胸膛发呆。他坦胸露乳地倒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消解不了上涌的酒气,头脑晕乎乎的,酒酣时说的那些话搅和在一起,比浆糊还粘稠。
他使劲咳嗽几声,最后呛出个小酒嗝,尾调儿还带上扬。
可去他妈的找个良家女子过日子!
我骆子实饱读诗书,难道就为了找个妻主过日子?
他愤愤然下榻,一把扯出抄书的卷轴,纸张铺开。上涌的酒气配着雪后朗朗的月色,他挥笔写: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市,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写罢,甩笔,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这大好的世道,这大好的江山!此时不出山,何时出山!……我骆子实……偏要……偏要在此青史留名!”
他大笑着吼完,把亵裤一脱,裹着棉被盖着狐裘沉沉睡去。
第二日酒醒骆子实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把要给客人送去的书来了顿鬼画符。非要细究也并非是鬼画符,这百余字,字字遒劲有力,反倒是难得的好书法。
但对于雇主,这段话绝对是离题千里的鬼画符。
若是将此段裁下,整卷的纸就断在前头没抄完的部分,分量也比其余已经抄好的书卷轻,怕是要算违约。若是不裁……可真是贻笑大方的蠢事。
骆子实挠头都要挠秃了,才用墨笔在纸面添上蚊虫大小的得罪二字,又换朱笔提孟老二字补在文末。
书卷初六送出,如今已是十三,也不晓得被发现了没。
哎……生活不易。
他的这声哀怨的叹息轻飘飘地融入风中,吹过香火气弥漫的寺庙,溃散在色泽寡淡的郊野。
正月十三,忌做活,宜上灯。
陆重霜坐在庭院旁的露台读书,读着读着,忽得掩卷而笑。
跪坐一旁的长庚瞄见,也是一笑,他柔声问:“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陆重霜问:“这书是谁抄的?”
“新寻的一个抄书匠,”长庚答,“殿下上回说书乱,我便命人换了一个。”
陆重霜打开书卷,看着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段话,以及那缩在角落里不敢冒出头的“得罪”二字,忍不住继续笑。
书写得刚劲有力,还带了点天真气,文中此八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力透纸背,给孟老本就气势磅礴的文辞更添一层勇猛,颇有虽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抄的不错,”陆重霜道,“让下头的人多加打赏。”
“喏。”
陆重霜笑完,又问:“顾鸿云近来如何?”
长庚答:“终日闭门,只见女眷进出,极为安静。”
掰着手指去算,后个儿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日。那时全城的人都会涌上街头看花灯,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皆要换上最好的新衣,插满最好的首饰,尤其是未曾嫁娶的男女,都盼望在花好月圆、灯火如昼的良夜觅到心上人。
这阿史那摄图千里迢迢来就只为过个上元表态度?……陆重霜万万不信。
她亲自领兵打的突厥人,又怎会不知自己只是打退了这群野狼,而非打服了、打怕了?只可惜浮华之气弥漫朝廷,不少官员为讨好圣人,尽管知晓真相,也会称贺天子圣明,道此战血洗了自建朝以来战败突厥的耻辱。
就是不晓得这位顾鸿云公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他不愿出门,本王只好亲自去探问探问。”陆重霜说。“去,把葶花叫来。”
又是葶花相随?长庚心思微动,面上却恭敬地俯身行礼。
(每次引经据典都要性转一群先贤……哭笑不得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