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并未在这个男人脸上留下痕迹,他还如六年前那般俊美无双,恰似凉风袭来的夏夜,无星的夜空悬着的那轮明月。纵使身着粗布麻衣,也难掩灼灼之华。
男人垂目道:“你倒是变了不少。”
“边关二载,自然会变。”陆重霜轻声带过,又说。“我令长庚将衣物交予寺院,你若有需要问主持便是。”
“你费心了。”他轻声道谢。
陆重霜看向他,良久沉默后,才徐徐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肯开口。”
男人撇过头,指间的佛珠不停转动。
陆重霜见他不答话,不恼不气,只牢牢盯着他。“既然今日来看你,我便再问一遍……父君,昔年传言你偷梁换柱,以近侍之女换取女帝之子,是真是假。”
“我若说你并非圣上之女,能否止住你膨胀的野心?”男人抬眼看向女儿,轻声责问。
陆重霜淡淡一笑。“若不是,我便要多费点神了。”
外人不明白如月公子因何被逐,宫中人又怎会不清楚。
六年前,如月身边的一位近侍揭发帝君“狸猫换太子”之事,并称晋王陆重霜并非女帝所出,而是自己妻主之女。昔年女帝诞下的本是一男婴,帝君恐其地位动摇,便用近侍之女替换皇子。
此事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事关皇家血脉,大理寺随即接手侦查。虽然此事以近侍受昭仪指使,意图陷害帝君作结,可女帝却令如月帝君带发出家安阳寺,而四年后,年仅十四的陆重霜以右将军之名派往边疆。
鸾和女帝的暧昧态度使本来平息的谣言复燃,宫中至今都流传着帝君杀人灭口、买通大理寺的流言,只是碍于晋王身份不敢多语。
女帝此举似是为让晋王此生都背负“狸猫”之名,令她不论以何种手段登上帝位都名不正言不顺,并为其他皇女日后高举“清君侧”的旗帜留借口。
“我就不明白你怎会愚忠至此……怎的,是皇太女来看你了,还是皇上来看你了?”陆重霜嘴边噙着一抹讥诮,抬着下巴摇了摇头,“不,只有我这个你最嫌弃的女儿来看你……而你连我是不是你女儿都不愿说。”
“青娘,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男人幽幽说。“现在你好好当你的晋王,孝敬母上、尊敬皇姐,有何不好?”
青娘乃是陆重霜小名儿,意同青女。
青女,天神,青霄玉女,主霜雪也。
“她毫无母皇之态,我又何苦舔着脸去当她的乖女儿?”陆重霜轻声问,面上无喜无怒,“父君,你也知道长安城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她陆照月的刀已经伸到我晋王府了,我自然要回礼。”
如月公子长吁一口气,合掌哀叹:“佛门清净之地,容不下你……你走吧,别再来看我了。”
陆重霜微微眯眼,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拂袖而去。
不欢而散。
午间陆重霜随僧人在后院用完斋饭后,令长庚守在房内。她随啼叫的山雀穿过沙粒铺就的长道,见一亭台,亭柱镌刻一对楹联,上联“果有因,因有果”,下联“心即佛,佛即心”。旁栽腊梅,枯槁的枝头零零散散开了几朵花,更显萧瑟。
这便是梅园。
亭内坐一男子,厚重的白纱筚篥遮面,一袭青袍,身形干瘦。
“晋王殿下。”他轻笑。“在下沈怀南。”
真是会吊人胃口的男人,陆重霜思忖着走近,发髻之上的珠翠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