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抿了抿嘴。低下头,细致观察她恼火的神情。
一连串操作终于激起了唐影的怒火,她深深吸一口气,将原本将伞柄斜支在肩上,露出脸,仰视程恪:“配得上怎么样?配不上又怎么样?现在他就是和我在一起,只喜欢我,只想我,脑子里全都是我,爱我爱疯了呢!你觉得配不上?哈,好笑,可我偏偏就有这个本事。”
程恪没见过伶牙俐齿的唐律师,顿了顿,干笑起来:“是是是,你……长大……
“是。长大了,和十年前不一样,我曾经喜欢过你,并不代表着我还会喜欢十年后的你。同样,你十年前拒绝过我,也不代表着十年后我一定看得上你的橄榄枝。你说男人最怕诱惑,没错,但你别忘了,女人也怕诱惑。而现在,许子诠对我的诱惑远远大于你,我每天见到他年轻美好的肉体我就开心,吃饭走路加班爬20层都有劲。对于当代女性,泡嫩仔的快乐远远大于给人做后妈。这一点,你了解吗?”
“不是……肉………………”程恪被她的用词惊到。
“对,还有新鲜感。你说他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新鲜感,是就是呗?难道我不是?2020年的男人女人恋爱难道是为了结婚吗?不!是为了快乐。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也许我的新鲜感比他散地更快,也许到时候我先甩了他——谁还不是个渣男渣女了,我光追韩剧,一年就能换三个老公!”
她语速极快,被程恪打压后的愤怒转为高昂情绪,说完了这番话,语调也不自觉变大。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什么来,风险意识极强地往四处看了看,午后周围寂静无人——还好,许子诠不在。
程恪没注意唐影的小心思,摇了摇头,流露出黯然:“这话说得……我有点不懂你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眼里的那个小傻瓜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坚定不移一条心的喜欢。我还记得你当时写给我的信,你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还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还是觉得那时候的你比较可爱,痴心绝对,爱得傻里傻气。”
“唐影,你变了。”他叹一口气,“你知道吗?现在的你,让我有一点点失望。”
“失望?”唐影怔了怔。
“对。”程恪深深看她一眼:“如果非要选择,我更喜欢的,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一成不变的阳光,照着此刻久别重逢的白月光。
她承认,她曾经是想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份认可的。他是自己放在心里挂念了十年的人,是那个会伴随ktv每一首伤情歌曲从脑海中浮现的人,是少女心思的触不可及,是游子的乡愁……她曾多么想在重逢的一天亲耳听他对自己说:唐影,你变得好看了。唐影,现在的你让我惊讶。唐影,你让我刮目相看。唐影,你相信吗?我好像有一点后悔了……
可现在她发现,这些都不必要了。他是活在比开了十级的抖音滤镜还虚假的记忆里,本就是袖口的剩饭粒,因为年少无知,而美化成了床前明月光。
受到认可的的确确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可她现在必须认识到——这个世界上,不是谁的认可都具有价值,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认可自己。
与其想要较劲听他承认自己当年瞎了眼才没看上她,不如干脆承认那个曾经爱上他的她,才是真正瞎了眼的那一个。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可以清楚看见她脸上淡淡的雀斑,也可以看清楚她仔细描摹的眉毛、睫毛和唇膏,这是一张在十年时光里奋力生长并不断丰富的脸。女人的面庞是一幅画,曾经只是潦草轮廓,而如今光彩潋滟。
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如果这样的话,程恪,这么多年不见,你也让我有点失望。”
“噢?”他一愣,干笑,“失望?哈哈。你也觉得对我失望?”
“对呀。”她抬头看,“而且,你知道你最让我失望的是什么吗?”
程恪看着她,摇摇头。
“是你竟然没变。”唐影告诉他。
当然,他不是一点没变。他的脸比十年前稍微圆润了些,骨感不再。被妻子照料妥帖,温柔乡中安心发福,是已婚男人的共性。他的目光也变了,被社会打磨地浑浊而不再锐利,当他试图用温柔的神色看你时,不经意,却流露出了慈祥。
但有一样,却始终未变,唐影接着说——
“十年前你和我说话,总喜欢有意无意摸我的头发,我做错了题,你叫我小傻瓜;我任性生气的时候,你总是叹气说一声无可奈何的‘你呀’;我偷懒了,你叫我小懒……些十年前让小姑娘脸红心跳的方法没想到你十年后还在不厌其烦地用。”
“程恪,时代不一样了。移动网络都马上5g,你的撩小姑娘的招数却还停留在2g。如果你对我还有哪怕那一点点真诚的想法,拜托,起码让我看到一点新鲜玩意儿,行不行?”
夏日太阳热热闹闹地曝下,小区门口几棵参参梧桐树叶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树荫被阳光晒成了亮黄色、白色,风一吹,簌簌振动,银光乍现。
几分钟后,程恪的背影消失在唐影的视野里。最后,化成阳光里的一颗小点。一颗普普通通的点。
她依然撑着伞站在阳光下,想起十年前,他回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呵呵。”那时候的她忍着伤心,拼命安慰自己,“呵呵”不是骂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