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点点头,握着一卷文件走了。
这时,她看见杂志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页,关于她在美国证券交易公司任职投资顾问任职期间的事例做了详尽的报道和分析,管平安不由莞尔,都说在这个信息社会上不会再有一点隐私,只要动动手指,两年金融危机时她力挽狂澜将几乎置于死地的公司起死回生,以此以一个中国女性身份扬名华尔街,回国后成为钟氏掌门人,虽说是代理的,但这经历也足以让她比当红的女星还要有名气。
报纸杂志的夸大渲染下,一直呈下降趋势的惠丰建设的股票隐隐有了回升势头,她在出席各种晚宴舞会时上前打招呼凑热闹的也不在少数……
伤口隐隐作痛,每疼一分就让她想起苏留白临别时失落的眼神和哀伤绝望的叹息,她心中对威廉的厌恶便更深一分。如果不是他,她和苏留白见面的时间绝不会比她预想的提前,而正因为这次见面,才让她原本坚定的心隐隐动摇。
臭鱼干是她给威廉起的外号。他们本来互不相识,起因由于管平安在美国的助理琳娜为情所困自杀未遂后,身患抑郁症无法继续工作,颓然离职。管平安得知其男友依旧左拥右抱,极近张扬,她一方面觉得琳娜实在是个笨女人,为了一个情场浪荡的花花公子落到这个下场,另一方面又对玩弄女人的威廉十分痛恶。
虽然她的名声也很差。
偶然在一场宴会相遇,他在众多女人包围圈中走出,向独自端着红酒杯站在角落阴影中的管平安搭讪,或许他心中每个女人都将倾倒在自己身家和魅力之下,尤其是她这种女人。
而管平安外貌其实并没有艳丽惊人,引住他的目光的完全是那双异常明亮而又沧桑的眼睛。上天给了她这样一双让人难以忘怀的双眼。
于是一个自命不凡,一个藏有教训之心,相得甚欢。
后来他情根深种是管平安也未曾料想,事实上他们不过见了几次面,一同出海晚了几回。
她回国前声色俱厉地对他说起琳达,他惊痛莫名的神情却明白地告诉管平安,他早已忘了她。
男人冷漠无情的时候,却原来连一丝记忆都懒得留下。她放弃同他争辩,独自回国。
未想到以威廉的身份地位竟然会跟到中国,借用合作为名将她引到郊外的宾馆中。惠丰内外交困之时,如果能与在国际上享誉盛名的威廉的公司合作,当真是不能错过的选择,纵然心里不太乐意再见到这个人,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威廉一开始还中规中矩,待两人初步谈完了合作,他便提出一起吃饭。管平安客套地拒绝了,刚想走,却被威廉抓住不放。两人争论起琳达的事情,威廉说:&ldo;我和那些女人都是你情我愿的,你不也是?是她先违规了,我不爱她,当然不能再跟她在一起了。&rdo;
管平安笑了笑,轻轻推开他的手,&ldo;不错,大家你请我愿,可现在我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还是说只有你能中场休息?&rdo;
&ldo;平安,就算你不喜欢我,可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rdo;
&ldo;琳达为你自杀是她自己蠢,不需要我原谅你。&rdo;管平安回答。
威廉却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大男子主义地认为管平安是因为自己秘书的自杀而不肯原谅他,所以才会说出那么冷漠的话语。
&ldo;是不是如果我还给她一条命,你就不会这么对我了?&rdo;
管平安不耐,随口答是。她没想到他真的冲了出去。
威廉家族在上个世纪便举家移民到英国,在华人圈中地位稳固,甚至当地政局也十分给面子,这样大家族的嫡系子孙,如果因为自己戏弄的报复丢了性命,管平安能想见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无故多出多少坎坷。
于是有了后来事情,让她平静如水的心总会泛起波澜。然而当下最重要的是,和威廉的合作变得不了了之。没有威廉的投资,惠丰就无法摆脱资金困难的局面。
管平安叹了口气,在她看来,经营公司就像一幅巨大的拼图,只要找到主要的线条,零散的枝丫早晚会就位,可偏偏惠丰的局面令她头疼。毕海的确天资聪明,总能在何时的时机向她提出适当的建议,不枉她受了他不少折磨。
这一日他走进管平安的办公室,自顾坐在她面前,将椅子转了一圈,笑道:&ldo;知道我最近听见什么消息?&rdo;
管平安冷冷一瞥,&ldo;如果是废话就不要浪费时间。&rdo;
毕海眼毛精光,笑意更浓,&ldo;保证不是废话,那个小医生,就是那个叫苏什么白的,最近可是好事上门哪,听说他那八岁的儿子与叶致远的小女儿骨髓配对成功,马上就要送到医院接受去捐献骨髓啦,你说你们这么亲密的关系,何必不趁这个机会把叶氏一直敲不定的那个案子做咯?这可是过命的交情啊。&rdo;
管平安握住钢笔的手一顿,抬头向他看去,她想看出毕海一脸笑容中到底有几分认真。
半晌,她缓缓收回目光,镇定自若地将自己的名字签完整,套上笔帽,问:&ldo;那孩子什么时候去医院?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rdo;
毕海嘻笑道:&ldo;明天。&rdo;
&ldo;我知道了。&rdo;
陆毕海诧异道:&ldo;难道唯利是图的管小姐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就变成了温柔大方的女人了?想一想,那可是叶致远的女儿啊,名动半个中国的大企业家慈善家叶致远!&rdo;
&ldo;我说知道了,你听不见么。&rdo;管平安提高声音,&ldo;还有我警告你,你如今的工资是由我来支付,你的老板是我,如果你再以这个态度涉入到我的私生活中,干脆滚回美国去,我不需要这样的助理!还有,我对你不温柔吗?!&rdo;
毕海多大的脸皮,他激灵一抖,依旧贱贱地笑道:&ldo;我一贯这个样儿,改不了啦,要我回美国也行,你得先得到他的同意才行呦,这就去努力工作啦我的大老板,但刚刚说的话你可你忘了要好好考虑。&rdo;
毕海走后,管平安看着重新合上的门久久不语,她想起苏留白,想起那个不知已经变成什么模样的孩子,阵阵头疼袭来。
那个晚上,她又坠入那场熟悉的梦境之中,缭乱的镜头,混浊的画面,眩晕的窒息,唯一清晰的仍旧是一摊殷红混着白色的恐怖的缠绕她许多年的痕迹。她惊恐地想要挣脱,伸出的手却被一股无名的黑暗力量缠绕束缚,将她拽离地面,一直沉一直沉。
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无尽落空的时候,她蓦然张开双眼,感受到滑落在耳边的水珠,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扭头向窗外看去,朝霞正冲破黑暗,绽放一丝光明,恍惚中却让她觉得,是黑暗困住了黎明。
日光尽放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悄悄驶进苏留白居住的陈旧的小区,司机敲响苏留白的家门,将准备好的父子二人请进车厢。
苏念乐表情淡淡的,一双眼睛尤其传神明亮。他全心依赖握住苏留白的手,一路不曾松开,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寻求最信赖的人以带给他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