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熙之生死未卜,他心里急得跟猫抓一样,但是,只要蓝熙之没有死,她一定是在石良玉的皇宫,因为石良玉已经召告天下,这是她的皇后了。他也明白在这邺国皇宫,无法硬闯,也没必要硬闯,所以,干脆上门求见石良玉。石良玉刚刚结束早朝,一名太监走进来:“陛下,外面有南朝使者冀州刺史朱弦求见。”石良玉立刻明白了他来的意图,道:“传。将朱大人带到御花园里。”“是。”天气阴沉沉的,蓝熙之独自坐在背风的花房里,看着外面御花园里初冬的萧条草木。她似乎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所以再也不愿意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等死了。每天,她都会坚持在这里看那些常青的松柏,或者枯萎的花木。而石良玉,只是参加早朝,一退朝就会马上赶来陪她,将所有的政事都推到晚上,等她睡着了再加班处理。远远地,她看见石良玉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她看着他,也笑起来:“水果男,你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熙之,有故人来看你了,你见不见?”“谁啊?”“朱弦。”“哦。”她愣了一下,“朱弦肯定是听说坞堡被毁灭,担心着我来找我啦。水果男,朱弦为萧卷所托多年照顾我,也是我罕有的朋友,他……”“熙之,你放心吧,我决不会为难朱弦的。熙之,我和朱家恩怨已了,也不打算再和他们纠缠不休了。”他见蓝熙之松了口气的样子,道:“熙之,我想你是愿意见他的,所以叫他进来了,大概过一会儿就会到了……”她伸长脖子四处看看:“好啊。”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蓝熙之一直在东张西望,忽见外面,一名太监远远地带了个人走过来,正是朱弦。她喊一声“朱弦”,尽管她的声音十分微弱,朱弦不知怎地仿佛听到了似的,几乎是飞奔了过来,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熙之……你总算还活着……”认识许多年来,他从来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可是,在内心深处,他总是期待着能够用一种很亲热的方式称呼她,这是第一次,情急之下,他叫出了在自己心灵深处绕了千回百转的名字:熙之!熙之!!蓝熙之见到他也很激动,微笑道:“朱弦,我没有死。”“没有死就好,没有死就好!”可是,她的微弱的声音、她脸上死灰一般的颜色是那样沉重,重逢的喜悦很快被心底的恐惧掩埋,“熙之,你怎么啦?”“朱弦,没什么,你不要担心我。”“蓝熙之,我怎会不担心?你病得这么严重……”石良玉一直站在一边,冷静地看着朱弦失魂落魄、心碎痛苦的样子。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悲哀,看朱弦完全就是看着另外一个绝望的自己。这些年,朱弦“奉命”照顾他自己口中的“先帝的遗孀”,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舍命救援、他一次又一次眼底深藏的痛苦和关切爱恋,又怎会是“奉命行事”而已?可是,他却一直深深隐藏着自己这种强烈的感情,始终不曾有任何表露,以免让蓝熙之为难。所以,在蓝熙之眼里,他永远只是她的一个朋友,是先帝托付了来照顾自己的“朋友”、“臣子”而已。第一次,他忽然觉得朱弦看起来并非那么讨厌,而是非常有男子气概、英雄气概的人。他开了口,平静道:“朱弦,我这些年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是,我很佩服你。”朱弦和蓝熙之都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你接受先帝嘱托,多年如一日坚守自己的承诺,如姐妹一般照顾蓝熙之!朱弦,你是条汉子。”朱弦心里一震,这话他曾几次对石良玉说过,如今居然轮到石良玉来对自己说了。好似一个被窥破了心事的小孩子,他满面通红,长睫毛垂下来遮住眼睛,然后又掀上去,注视着蓝熙之,话却是对石良玉说的:“多谢称赞,也多谢你照顾蓝熙之。蓝熙之,我是专门来带你走的,你身体不好,得赶紧治疗……”石良玉的目光不经意地向蓝熙之看去,心里却一阵狂跳,就像一个等待着裁决的囚徒,等待着蓝熙之的回答,她到底是走还是留!蓝熙之看他一眼,他微笑着没有作声,手却紧紧捏着,紧张得全身的筋脉似乎都要爆裂开来。心里想祈祷,却又不知该向谁祈祷,头昏脑胀中,他忽然如此清晰地听得她微弱的声音“……呵呵,朱弦,谢谢你来找我。我也很希望回去,可是,我很累,不想再奔波了,我就在这里再呆几天吧……”身体上和心灵上一样疲倦,也不想再折腾了,而且,心里似乎有个小小的难过的声音在告诉自己:反正都没几天好活了,又何必再让水果男难过?不知不觉松开的手竟然满是冷汗,石良玉狂喜地上前一步,声音都有些哽咽:“熙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心底像有一块东西生生被割断了,朱弦的长睫毛阖住眼帘,许久才抬起来,镇定地看着蓝熙之满脸的惨白,低声道:“也好,你的身子不宜再奔波了,先治好再说吧。蓝熙之,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养病。”“嗯,谢谢你,朱弦,你不用担心我,你回去吧。”“好的。”两人一起走在御花园外面的小径上,朱弦淡淡道:“你不用送我——蓝熙之,她已经病入膏肓了!你告诉我,到底还能不能治好?”石良玉看他一眼:“朱弦,你放心吧,葛洪,以前江南医术很高明的那个道士在我这里,他会尽力治疗熙之的。”朱弦想起他那样从紧张到狂喜的表情,心里叹息一声:“石良玉,她不走,就没有任何人能带她走。同样,她不想留下的话,你也不能勉强她。”“我知道。我一定会治好她的。等她病好之后,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的。现在,她情况危急,再也不能奔波劳顿了。”“也罢,你也算她许多年的朋友了,你好好待她吧。”石良玉叹息一声,忽然躬身向朱弦行了一礼:“多谢你还肯相信我!”朱弦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无论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父亲,都是两人心里的痛,互相都不忍再去触摸,只好就这样掩盖着伤疤,希望能够慢慢遗忘。直到朱弦的背影消失在这条小径的尽头,石良玉才转过身,忽然一阵狂奔。蓝熙之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风一般冲到了自己面前,扶住自己的双肩,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狂喜:“熙之,熙之……”“你怎么啦,水果男?”心里的狂喜和激动要突破胸腔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他大声道:“熙之,你做出了选择,是你自己做出了选择……我很开心啊,我太开心了……”蓝熙之见他如疯魔一般,吓了一跳,有气无力地道:“你开心啥呢!?”傍晚,蓝熙之勉强喝了半碗参汤,却又呕出一大口血。石良玉扶她回到房间,看她躺下,睡着了,轻轻带上门,直奔药膳间而去。葛洪和几名御医都在那里,瓦罐里,葛洪亲自配置,亲自熬制的药快要煎好了。石良玉先摒退了几名御医和药膳间的闲杂人等,只留下了葛洪。葛洪有些不安:“陛下,这药真要给她服下去?”石良玉坚定地点点头。“可是,她愿意么?”“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你也不能告诉她。”“可是,先帝……”石良玉的目光变得十分凌厉:“先帝也是希望她活下去的吧?再说,她现在已经是朕的皇后了!朕这样做,没什么不对吧?”葛洪第一次见他如此凌厉的目光,他不再如往常那样平易近人的说“我”,而是称“朕”了。他也不再是以故旧的商量的语气,而是君王的强制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