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首领命,就唤将薛倩来侍着。东老正要问他来历,恰中下怀,命取一个小杌子赐他坐了,低问他道:&ldo;我看你定然不是风尘中人,为何在此?&rdo;薛倩不敢答应,只叹口气,把闲话支吾过去。东老越来越疑心,过会又问道:&ldo;你可实对我说?&rdo;薛倩只是不开口,要说又住了。东老道:&ldo;直说不妨。&rdo;薛倩道:&ldo;说也无干,落得羞人。&rdo;东老道:&ldo;你尽说与我知道,焉知无益?&rdo;薛倩道:&ldo;尊官盘问不过,不敢不说,其实说来可羞。我本好人家儿女,祖,父俱曾做官,所遭不幸,失身辱地。只是前生业债所欠,今世偿还,说他怎的!&rdo;东老恻然动心道:&ldo;汝祖、汝父,莫不是汉州知州,竹山知县么?&rdo;薛倩大惊,哭将起来道:&ldo;官人如何得知?&rdo;东老道:&ldo;果若是情道:&ldo;说也无干,落得羞人。&rdo;东老道:&ldo;你尽说与我知道,焉知无益?&rdo;薛倩道:&ldo;尊官盘问不过,不敢不说,其实说来可羞。我本好人家儿女,祖、父俱曾做官,所遭不幸,失身辱地。只是前生业债所欠,今世偿还,说他怎的!&rdo;东老恻然,汝母当姓祝了。&rdo;薛倩道:&ldo;后来的是继母,生身亡母正是姓祝。&rdo;东老道:&ldo;汝母乃我姑娘也,不幸早亡。我闻你与继母流落于外,寻觅多年,竟无消耗,不期邂遁于此。却为何失身妓籍?可各与我说。&rdo;薛倩道:&ldo;自从父亲亡后,即有吕使君来照管丧事,与同继母一路归川。岂知得到川中,经过他家门首,竟自尽室占为己有,继母与我多随他居住多年,那年坏官回家,郁郁不快,一病而亡。这继母无所倚靠,便将我出卖,得了薛妈六十千钱,遂入妓籍,今已是一年多了。追想父亲亡时,年纪虽小,犹在目前。岂知流落羞辱,到了这个地位!&rdo;言毕,失声大哭,东老不觉也哭将起来。初时说话低微,众人见他交头接耳,尽见道无非是些调情肉麻之态,那里管他就里?直见两人多哭做一堆,方才一座惊骇,尽来诘问。东老道:&ldo;此话甚长,不是今日立谈可尽,况且还要费好些周折,改日当与守公细说罢了。&rdo;太守也有些疑心,不好再问。酒罢各散,东老自向公馆中歇宿去了。
薛倩到得家里,把席间事体对薛妈说道:&ldo;总干官府是我亲眷,今日说起,已自从帐。明日可到他寓馆一见,必有出格赏赐。&rdo;薛妈千欢万喜。到了第二日,薛妈率领了薛倩,来到总干馆舍前求见。祝东老见说,即叫放他母子进来。正要与他细话,只见报说太守吴仲广也来了。东老笑对薛倩遭:&ldo;来得正好。&rdo;薛倩母子多未知其意。太守下得轿,薛倩走过去先叩了头。太守笑道:&ldo;昨日哭得不勾,今日又来补么?&rdo;东老道:&ldo;正要见守公说昨日哭的缘故,此子之父董元广乃竹山知县,祖父仲臣是汉州太守,两世衣冠之后。只因祖死汉州,父又死于都下。妻女随在舟次,所遇匪人,流落到此地位。乞求守公急为除去乐籍。&rdo;太守恻然道:&ldo;元来如此!除籍在下官所司,其为易事。但除籍之后,此女毕竟如何?若明公有意,当为效劳。&rdo;东老道:&ldo;不是这话,此女之母即是下官之姑,下官正与此女为嫡表兄妹。今既相遇,必须择个良人嫁与他,以了其终身。但下官尚有公事须去,一时未得便有这样凑巧的。愚意欲将此女暂托之尊夫人处安顿几时,下官且到成都往回一番。待此行所得诸台及诸郡馈遗路赆之物,悉将来为此女的嫁资。慢慢拣选一个佳婿与他,也完我做亲眷的心事。&rdo;太守笑道:&ldo;天下义事,岂可让公一人做尽了?我也当出二十万钱为助。&rdo;东老道:&ldo;守公如此高义,此女不幸中大幸矣!&rdo;当下分付薛倩:&ldo;随着吴太守到衙中奶奶处住着,等我来时再处。&ldo;太守带者自去。东老叫薛妈过来,先赏了他十千钱,说道:&ldo;薛倩身价在我身上,加利还你。&rdo;薛妈见了是官府做主,怎敢有违?只得凄凄凉凉自去了。东老一面往成都不题。
且说吴太守带得薛倩到衙里来,叫他见过了夫人,说了这些缘故,叫夫人好好看待他,夫人应允了。吴太守在衙里,仔细把薛倩举动看了多时,见他仍是满面忧愁,不歇的叹气,心里忖道:&ldo;他是好人家女儿,一向堕落,那不得意是怪他不得的。今既已遇着表兄相托,收在官衙,他一打点嫁人,已提挈在好处了,为何还如此不快?他心中毕竟还有掉不下的事。&rdo;教夫人缓缓盘问他各细,薛倩初时不肯说,吴太守对他说:&ldo;不拘有甚么心事,只管明白说来,我就与你做主。&rdo;薛倩方才说道:&ldo;官人再三盘问,不敢不说,说来也是枉然的。&rdo;太守道:&ldo;你且说来,看是如何?&rdo;薛倩道:&ldo;账妾心中实是有一个人放他不下,所以被官人看破了。&rdo;太守道:&ldo;是甚么人?&rdo;薛倩道:&ldo;妾身虽在烟花之中,那些浮浪子弟,未尝倾心交往。只有一个书生,年方弱冠,尚未娶妻,曾到妾家往来,彼此相爱。他也晓得妾身出于良家,深加悯恤,越觉情浓,但是入城,必来相叙。他家父母知道,拿回家去痛打一顿,锁禁在书房中。以后虽是时或有个信来,再不能勾见他一面了。今家官人每抬举,若脱离了此地,料此书生无缘再会,所以不觉心中悻悻,撇放不开,岂知被官人看了出来!&rdo;太守道:&ldo;那个书生姓甚么?&rdo;薛倩道:&ldo;姓史,是个秀才,家在乡间。&rdo;太守道:&ldo;他父亲是甚么人?&rdo;薛倩道:&ldo;是个老学究。&rdo;太守道:&ldo;他多少家事,娶得你起么?&rdo;薛倩道:&ldo;因是寒儒之家,那书生虽往来了几番,原自力量不能,破费不多,只为情上难舍,频来看觑。他家几自道破坏了家私,狠下禁锁,怎有钱财娶得妾身?&rdo;太守道:&ldo;你看得他做人如何?可真心得意他否?&rdo;薛倩道:&ldo;做人是个忠诚有余的,不是那些轻薄少年,所以妻身也十分敬爱。谁知反为妻受累,而今就得意,也没处说了。&rdo;说罢,早又眼泪落将出来。
太守问得明白,出堂去佥了一张密票,差一个公人,拨与一匹快马,急取绵州学史秀才到州,有官司勾当,不可迟误!公人得了密票,狐假虎威,扯做了一场火急势头,忙下乡来,敲进史家门去,将朱笔官票与看,乃是府间遣马追取秀才,立等回话的公事。史家父子惊得呆了,各设想处。那老史埋怨儿道:&ldo;定是你终日宿娼,被他家告害了,再无他事。&rdo;史秀才道:&ldo;府奠大人取我,又遣一匹马来,焉知不是文赋上边有甚么相商处?&rdo;老史道:&ldo;好来请你?柬帖不用一个,出张朱票?&rdo;史秀才道:&ldo;决是没人告我!&rdo;父子两个胡猜不住,公人只催起身。老史只得去收拾酒饭,待了公人,又送了些辛苦钱,打发儿子起身到州里来。正是:
乌鸦喜鹊同声,吉凶全然未保。
今日捉将官去,这回头皮送了。
史生同了官差,一程来到州中。不知甚么事由,穿了小服,进见太守。太守教换了公服相见,史生才把疑心放下了好些。换了衣服,进去行礼已毕。太守问道:&ldo;秀才家小小年纪,怎不苦志读书,倒来非礼之地频游,何也?&rdo;史生道:&ldo;小生诵读诗书,颇知礼法。蓬窗自守,从不游甚非礼之地。&rdo;太守笑道:&ldo;也曾去薛家走走么?&rdo;史生见道着真话,通红了两颊道:&ldo;不敢欺大人,客寓州城,诵读余功,偶与朋友辈适兴闲步,容或有之,并无越礼之事。&rdo;太守又道:&ldo;秀才家说话不必遮饰!试把与薛倩往来事情,实诉我知道。&rdo;史生见问得亲切,晓得瞒不过了,只得答道:&ldo;大人问及于此,不敢相诳。此女虽落娼地,实非娼流,乃名门宦裔,不幸至此。小生偶得邂逅,见其标格有似良人,问得其详,不胜义愤。自惜身微力薄,不能拔之风尘,所以怜而与游。虽奈儿女子之私,实亦士君子之念。然如此鄙事,不知大人何以知而问乃,殊深惶愧!只得实陈,伏乞大人容恕!&rdo;太守道:&ldo;而今假若以此女配足下,足下愿以之为室家否?&rdo;史生道:&ldo;淤泥青莲,亦愿加以拂拭,但贫土所不能,不敢妄想。&rdo;太守笑道:&ldo;且站在一边,我教你看一件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