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抿唇笑着,过了会儿才说:&ldo;他脸色泛白,似乎在生病?&rdo;我颔首:&ldo;这几日吃睡不好,着人看过,并无大碍。&rdo;他又询问了几句,似当真是紧张,婉儿在一侧看得只是笑,过了好会儿才忍不住打断道:&ldo;郡王待自家孩儿,也不见得如此上心。&rdo;李隆基哈哈一笑:&ldo;婉儿姑娘说笑了。&rdo;当年我在宫中,他二人从无深交。更是因早年张昌宗之事,一度势同水火,可今日这两个却是神色如常,谈笑风生。我如此旁观,总觉有什么不妥之处,正细想时,李隆基又低头,用食指碰了碰嗣恭的脸,神色温柔:&ldo;嗣恭可有乳名?&rdo;我摇头,他又深看了嗣恭一眼,轻声道:&ldo;他如此像你,日后必是姿容妍美,叫花奴可好?&rdo;我一时顿住,正是犹豫时,李成器已在不远处应了好,对李隆基淡笑道:&ldo;姑姑等了你许久,先去请安吧。&rdo;李隆基略弯了眼:&ldo;好。&rdo;七十新生(3)李隆基忽然侧头看我:&ldo;可否让我抱抱他?&rdo;我笑着点头,他这才自我怀中接过嗣恭,温声唤了句花奴。嗣恭倒像是真听得懂,立刻眯着眼睛对他笑,他就这么逗了会儿嗣恭,才小心递还给我,进了宴厅。婉儿看着他们兄弟的背影,轻声道:&ldo;李隆基待嗣恭很特别。&rdo;我笑了笑,没接话。她又默了会儿,才忽然认真道:&ldo;永安,若有一日你我为敌,你会如何做?&rdo;我心底一凉,却无法回避这样的问话。不光是我,今日在太平府上把酒言欢的这些人,日后都有可能刀兵相向。皇位上的那个,甚至是那一脉都太过弱势,皇祖母虽走了,却留下了太多虎视眈眈且各有势力的李家人。太多了。嗣恭似有感应,伸手摸着我的脸,我捏住他的手心,这才定神去看婉儿:&ldo;若有一日为敌,你落败日我会拼死保你性命,送你远避皇权。李成器终归是李家人,夺权惨败唯有一死,我与他本就生死相连,若是他败了,替我守住嗣恭吧。&rdo;‐‐‐‐‐‐‐‐‐‐‐‐‐‐‐‐‐‐‐‐‐‐这几年,无论圣上抑或太平,都以子嗣单薄为由,频往寿春王府送美人。李成器无理由回绝,索性另辟府宅,与我另住他处。直到嗣恭周岁宴,我才再见了元月。李成器本坚持不让府中女眷露面,但元月终是则天大圣皇后所赐婚的正妃,无论如何都当露面。更何况,这一日无论是武家诸王,亦或是相王的几个子嗣,都是携妻而来,连父王也亲自开了口,让李成器多少顾及些礼数。于这件事上,他事先提过几句,是以在宴席上见到元月时,我倒无过多意外。不管如何说她终归是李成器的结发妻,我拿走了太多,总要给她留些颜面。宴席过半,我抱着嗣恭在房中更衣,忽听见门口夏至冬阳请安,隐约是在唤王妃。我没料到她会单独来找我,回头看时,她却只堪堪立在门口,没有入内。该来的,终归躲不掉。我暗自苦笑,将嗣恭的衣裳理好,这才交给奶娘,站起身道:&ldo;王妃既是来了,快请进来吧。&rdo;论理我是侧妃,终该给她请安,可李成器早在叩请赐婚日立下规矩,我与她早无尊卑之分。平日不见不觉有何,此时相对倒有了些尴尬。她只静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走进来,忽然躬下身,郑重行了一礼。我被她吓了一跳,刚想命人扶她起身,她却先开了口:&ldo;当日在三阳宫,则天大圣皇后赐婚时,妹妹就曾说过,日后若有幸与县主共侍郡王,情愿以姐姐为尊。&rdo;她这一句话,竟放佛让我们都回到了当年。那夜我眼见李成器不能争、不能辩,就在石淙会饮上,当着群臣诸王的面,屈膝叩谢皇祖母的赐婚。彼时我痛若剜心刺骨,她却是得偿多年所愿,而如今旧事重提,却是我喜得贵子,她则被冷落在空有女眷的王府,终日孤枕。若论错,都无错。这其中谁负了谁,谁欠了谁,又怎能说得清楚?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而她也就那么躬身垂首,静默不语。这片刻的寂静,被门口夏至东阳的又一次请安打破。李成器自门而入,略看了元月一眼,转而对我道:&ldo;嗣恭可换好衣裳了?&rdo;我颔首道:&ldo;换好了。&rdo;他走过来,轻握了下我的手,低声道:&ldo;你也进去添些衣裳。&rdo;我看他,他只笑着点了下头。留在此处也不过是尴尬,我顺着他的话,笑了笑:&ldo;好,你稍等我片刻。&rdo;说完,立刻进了里屋,有意翻了两件衣裳出来,慢慢换上。依稀能听见外面李成器在说话,却不大听得分明。直到换好出去,才见元月已不在房内,奶娘等人也似乎早被他摒退了。我犹豫了下,才问他:&ldo;她终究是你结发妻,再如何……&rdo;他打断我,温声道:&ldo;永安,本王唯一自责的,是今时今日还要让你如此难堪。&rdo;我笑看他:&ldo;这么多年来,生生死死也有多次了,我可还会为这种事而难堪?&rdo;他没急着接话,走过来细看我,直看到我有些莫名了,才笑道:&ldo;府中所有女眷,在入府之日皆会有我休书一封,日后可凭此再嫁。&rdo;我哑然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话。他这才唤入夏至冬阳,替我拿来袍帔:&ldo;除却政事,本王每日只会应对两个女人,太平和你。&rdo;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偏就当着夏至东阳的面,弄得我有些脸热,只得低声道:&ldo;我又没追问过你这些。&rdo;他没再说话,笑着替我系好了袍帔。入宴厅时,太平正和相王低语,看到我们进来才抬头笑道:&ldo;可是等了你很久了,永安,&rdo;她伸手指了下抓周的木台,&ldo;我们都已做了赌局,你要不要加上一注?&rdo;我顺着她的话,看了眼台面上。宽长的案几上,铺着大红的锦缎,堆满了用来抓周的物事。我略扫了眼,就发现原先准备的木剑却不见了,却有人在正中放了块调兵的鱼符。我看了眼太平,佯装好奇道:&ldo;谁这么慷慨,竟连鱼符都拿出来了?&rdo;抓周虽只为博众人一笑,但依李成器的战功和嗣恭的身份,这种东西放上去,总归不妥。太平笑了笑,抬下巴指向武三思:&ldo;是你叔父。&rdo;她语气虽平淡,却仍带了些戒备,武三思正是举了杯,听这话立刻笑道:&ldo;终归也留着我武家的血,本王自是想嗣恭能抓到兵权,扬我武家之威罢了。&rdo;我笑了笑,没再接话。自圣上登基以来,韦氏便一揽大权,偏就恩宠我这叔父武三思。朝中民间口口相传的宫讳秘事,多是韦氏、婉儿和武三思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我虽不愿尽信,但眼见他竟在皇祖母过世后,还能有此权势,又不能不信。今时今日,武家人只仰仗着武三思一人,敢当着太平还能有胆量说出&lso;武家之威&rso;的,也仅他一人而已。李成器始终含笑听着,此时才笑着自怀中拿出玉笛,吩咐身侧的何福放了上去:&ldo;本王自幼就喜音律,倒更愿嗣恭能摸到此笛。&rdo;他说完,轻握了下我的手。夏至递上热茶,我转递到他手里,有些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ldo;今日宴席上虽是叔父放的鱼符应景,明日传到府外就是你有心觊觎兵权了。&rdo;他接过来茶杯,微微一笑:&ldo;无需忧心,如今本王的谣言甚多,多此一桩也成不了事。&rdo;我微蹙眉,方才的欢喜都有些淡了,反倒多了些忧心。可叔父的话何其冠冕堂皇,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就如此拿走鱼符,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嗣恭眼不见俗物,千万别去碰那烫手的物事。如此又说笑了会儿,奶娘才将嗣恭抱了出来。他一被放到案几,就不自在地扭动了两下,慢悠悠地由爬转为坐,张望着四周,直到看到我这处才伸手,奶声奶气地叫着娘亲。我忙应了,武三思却轻咳一声,笑着道:&ldo;切莫理他,免得看到娘亲,反倒去摸香帕就麻烦了。&rdo;太平挑眉,嗤笑道:&ldo;香帕有何不好?他父王担了十几年的风流名声,让给他也好。看他与永安如此像,日后必是我李家又一风流才子,惹万千佳人相传慕恋。&rdo;我忙笑着应和了两句,嗣恭见我不再应他,瘪着嘴,又去看李成器,一声声唤着父王。李成器倒是不动声色喝茶,偏就不做声。这么一来二去的,他终觉得受了委屈,眼看着两眼都有些泪花了,却不知怎地就扫到了远处的李隆基。那小脸立刻由悲转喜,对他依依呀呀的,不知叫什么,可偏看着就像是相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