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要刺杀四弟?”
柳子绪看见柳枢清明的目光里含了疑惑、不解,还有担忧,却独独不见慌乱,他阅人无数,年轻时陪圣上南征北战,在朝中任职亦有数十年,早已练就了一双慧眼,然而,面对这个长子,他却有些不自信。这个自幼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孩子,奉行寡言慎行,即使对父亲母亲,亦是惜字如金,哪里能知其心中秋月事?
柳子绪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少顷才道,:“为父只知是西域杀手龙狐,何人雇的杀手,就不得而知了。今日,已是龙狐的第二次出击,棉儿回京半月有余,竟然只字未提,若非暗雪被掳,还不知道要瞒我到何时?”
柳枢面上波澜不惊,浅浅的眸子却担忧的看向柳绵:“四弟,此事关系到你的安危,为何不早早告诉父亲与我?”
柳绵此时方道,语气似漫不经心却透着执着:“此事,无需父亲与兄长担忧。”
柳子绪脸沉了沉,倒是没有再发作,顿了顿,才淡淡道:“绵儿,这么些年,我把你放在军中历练,是为你着想。你在心里怨我也好,恨我也罢,然而此事,与你性命有关,牵涉甚广,万万不能胡闹。”
柳棉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方浮了几缕淡淡的冷漠,道:“父亲多虑了。”
柳枢看了看柳棉挺得笔直的背,眸色柔和,道:“父亲,此事既已严重至此,何不坐下来,让四弟好好说一说经过?”
柳子绪依旧沉着脸,少顷才“嗯”了一声,在书桌前坐下来。
柳枢得了这声“嗯”,忙过去,扶了柳绵起来,:“四弟,过来坐下说话。”
柳枢来扶,柳棉不便坚持,顺势起身,定定站了,声音依旧带着执拗:“多谢长兄,只是此事前后经过,方才已告知父亲,龙狐要杀的人,是我,我自会处理妥当。”
柳子绪冷笑:“你若是能处理妥当,暗雪今日便不会受制于人!”
柳棉脸色变了变,可恶的云瑶,将暗雪掳了去,这是事实,纵使他对柳子绪有千般怨恨,此时他亦无从辩驳。
柳子绪似乎不打算与他多言,对柳枢道:“枢儿,你既来了,此事,便交于你。明日,我要去宫中,龙狐会挟持暗雪来柳园,你挑选几十名精干的府兵,暗中随行,务必将他们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柳绵挑眉:“父亲这是要以少胜多?”
柳子绪不怒反笑:“看来,这几年的时光没有白白蹉跎,论到兵法,现如今年轻一辈,倒还有一两个出类拔萃者,比如沈中,冯为,不过,有空,你可以去跟他们讨教一二,”他话锋一转,目光凌厉不带一丝慈爱,“面对杀人如麻的敌人,兵法那便只是兵法,以少胜多又如何?龙狐追杀你,又何时与你论过礼数?她抓走无辜的暗雪,以此来要挟你,这便是兵不厌诈。南海一战,在我看来,最多半年便可完胜,你却用了九个月,与你这和优柔寡断的性子脱不了干系。”
柳绵冷冷一笑,便要分辨,柳枢已先开口:“父亲,此一战,在孩儿看来,倒无过错。素来名将出征,身边不乏有能力的副将相佐,此次四弟却只有楚北随行,楚北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全凭四弟一人独撑;再者,南海去年多雨,战事因雨水延误了二月有余,四弟驻军休整,固河堤,凿沟渠,引水灌溉,利民利国,实则无过,反而有功。”
柳子绪道:“世间之事,变幻莫测,然大丈夫当知孰轻孰重,若是分不清主次,那便是过。”
柳绵忽而轻笑道:“在父亲眼里,我何曾有过功?既然是过,此过便无须父亲操心,明日,我自会将暗雪妹妹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说罢,对着柳子绪行了一礼,不管不顾,转身离去。
柳子绪饶是修为再好,也被气得再次站起身来,指着他的背影:“你。。。。。。”少顷,不再有下文,颓然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柳枢站得笔直,未敢多言,正琢磨着柳绵会去哪里,听得柳子绪仿若虚脱的道:“你去看看他,明日,圣上召见商议国祭要事,我必须进宫,无法脱身,你还是带几个人暗中随行。”
柳枢忙应了,快出门时,想了想,驻足回头道:“父亲,有句话,孩儿不知当不当说?”
柳子绪看了看他,复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无力的摆摆手:“那就不必说了。”
威风凛凛的护卫大统领此刻如同一个失败的老父亲,无力的靠在那张高大名贵的红木椅上,岁月并未在他硬朗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依旧可见昔日的俊逸与威严,只是此刻,所有的浮华似乎都已褪去,只能见一个老父亲,对着一个叛逆之子,显出来的无奈与忏悔。是啊,纵使他想要弥补,然而,于柳棉而言,自从失去母亲之后,十余岁的孩子,便投身行伍,那点可怜的父爱,也不再有?或许,他早已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父亲。
柳枢心里,对柳棉的怜惜之情,似乎又多了几分。
然而,柳子绪,只能无奈的沉默不语。
柳枢素来寡言,他再次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默默行礼离去。
“枢儿。”
柳子绪此时叫住他,缓缓说道:“你乃我侯府世子,自幼稳重,甚得我心。阿思却与你相反,他自幼便顽皮,桀骜不驯,不谙世事,难当大任。哼,如此顽劣,却又目中无人,傲慢之极,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他像个老父亲一般絮絮叨叨,而后语气略带了温和,又道,“你兄弟二人素来和睦,你也是难得让他心服口服之人,日后,多劝劝阿思。我老了,这偌大的侯府,终究还是要你来做主,兄妹之事,多照料一二。”
说罢,目光紧紧看着柳枢,等待他回话。
柳枢面无异色,郑重行了一礼道:“父亲放心,孩儿自会规劝四弟。”
说罢,再无多言,转身离去,柳子绪眉头深皱,再次陷入了沉思。
何人要杀柳棉?是祸起萧墙,还是外敌来犯?阿思,那是阿音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倏然起身,唤道:“来人。”
立时有家仆应声而来:“侯爷有何吩咐?”
柳子绪承袭了柳家世代的侯爵之位,又有军功在身,然而在家里,他还是要求家人尊称他为侯爷,而不是将军。家,毕竟不是国,他素来家国分明。
柳子绪道:“你去叫大总管来。”
家仆恭敬道:“是。”
“等等,”柳子绪再次叫住了人,“不要惊动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