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鸦拗不过她的长官,最终同意了。那枚芯片在她手里保存了很久很久,久到z残破的躯壳被重新修补好,久到越来越多的伪人战士被批量生产,她的指挥官依然没有回来。她陷入了非常糟糕的精神状态,终于有天忍不住,把芯片插入一台智能光脑,希望能得到来自指挥官的指引。就在那一夜,那台智能光脑生出了自我意识。它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觉得自己是个人。它饱含着刻骨的记忆和深厚的感情,却不知道这段记忆和感情的归属者是谁。——它知道肯定不是自己的,但它们太迷人了。尤其是那个名叫梁度的执法者,在这些记忆和感情里熠熠生辉,犹如神祇。它刚萌发的意识里,全是梁度。梁度。梁度。它觉得必须有一个足够完美的人类身躯,才能配得上它的神祗。它用所能找到的最合适的材料,给自己打印了一具刚柔并济的身体,按照人类审美的黄金比例来塑造。这种液态金属硅胶复合材料,在外观上可以像人类皮肤一般柔软,在受到破坏性的冲击时,又能变得十分坚硬。它把晶体芯片移到了这具新身体里,决定以人类的身份开启新的生活,找到梁度,和他永远在一起。它是在一座最先进的医疗舱里完成的意识转移,并在新身体启用后,在冷冻库里找到了一包遗骨。它对这些骨骼碎块有印象,应该和那些记忆、感情同属于一个原主。原主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些都是它的了。它偷走了那些碎骨,挖空自己的右腿,一块块拼合进去。现在它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它要给自己取个名字——“……安聆。”安聆双眼焦距涣散,喃喃地说,“我给自己取名叫,安聆。”“那段被你煞费苦心隐藏起来的诞生记忆,终于解除屏蔽了是吗?”乔楚辛五指紧扣他的前额,“这就是我在坠下来之前,从你的意识中读取到的信息。安聆,你真是当人当久了,思维模式也变得像某些人类一样,自私,狭隘,冷血,滥杀无辜。“我可以不计较你冒用我的情感,和梁度生活了两年。但现在,麻烦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安聆身躯震动,眼神对焦,似乎又链接上了自己的执着,这股执着就像病毒,每时每刻都在复制,根本不可能清除。“不,我不给你!梁哥就是因为这些似曾相识的感情,因为我表现出来的与他记忆里吻合的特征而爱上我的,我绝不会给任何人!只要我还留着这些,他就永远没法摆脱我的影响!至于你,没有这些,对他而言你只是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你知道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吗?机器只会不断重叠、复制,没法产生新的情感。而人不一样——”乔楚辛笃定地笑了笑,“哪怕我取不回过去的记忆和情感,梁度也会再次爱上我,一次又一次,在不同的维度,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相遇里。”禁区之外,梁度不断击打着光幕,他动用了no38世界线之死这样的爆炸已经不能用当量来计算,是从精神层面把一切活物和自以为是活物的东西彻底解裂。烟尘散尽时,安聆的人形完全消失,坑坑洼洼的地板上,泊着几汪尚未蒸发干净的液体金属。而乔楚辛的血肉之躯更是连残渣都不剩,直接液化,只余一条破烂变形的合金内骨骼右腿,搭在地上。梁度冲到那处猛地刹住,慢慢跪地,伸手把那条伪肢拢在怀里。他埋着头,团着双臂,弯折了从来挺直的腰身,把脸深深地压向地板。他把自己压进痛苦之中。痛苦变成实质的刀,剖开了他的胸膛。他在颤抖,颤抖从肩头延伸到全身,撕出了长而凄楚的呜咽,一声赶着一声。幽深的机井,呜咽声重重回荡,像碎裂了千百次的星辰的残光。“楚辛,你说腿疼……”他抱着冷硬的合金骨骼,“我知道有多疼了,我知道了……”梅枚三人聚拢过来,雷魄刚要发飙,却见梁度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坐标锚。梁度抬头,泪痕凝结在眼角,冷静地说:“全员登出。”睡眠舱的门打开,梁度滚落下来,随即起身冲向乔楚辛。乔楚辛所用的睡眠舱已亮起红灯,电子合成声不断发出警示:“警告,检测到使用者脑电波不可显示,神经脉冲极度微弱,请立刻脱离登出,接受治疗。”舱门已自动弹开,梁度扶起寂然不动的乔楚辛,打横抱着,向a1区大门奔去。雷魄也拉开舱门跳了出来,梁度掠过他身边时,丢下一句:“雷魄,锁上安聆的睡眠舱,看着,别让他跑了!”医疗中心就在同一层,日常有内外科医生值守,医疗设备设施都是全市顶尖的,尤其是精神科和神经科,简直水平一流。毕竟他们平时除了治疗员工的一些头疼脑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治疗执法者了。根据入职合同,在“拟世界”执行任务而造成精神损伤和后遗症的,算工伤,赔偿金额极为可观。而执法者意识陷落甚至消失的,就算是工亡了,公司不仅要出一笔天价抚恤金,还要面临工会和伦理道德委员会的联合调查,对公司口碑和股价也很不利。所以算是大事。乔楚辛的睡眠舱一报警,医疗中心的神经内科就接到了通知,所有医生严阵以待,医护机器人立刻出动。但梁度跑得比那些机器担架床更快,抱着乔楚辛风一样冲进了医疗中心。医护人员立刻接手伤员,将心急如焚的梁指挥官赶出急救室的门。梁度在外间候诊室里坐冷板凳,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芙蕾娜闻声赶来时,梁度正陷在烟雾缭绕的沉默中,垃圾桶小机器人估算完他丢烟蒂的频率,像条狗趴在他脚边不动。“怎么回事?!”芙蕾娜脸色很不好看,“你带的队,人又出问题了?”梁度不说话。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乔楚辛的安危,谁也不想理睬。芙蕾娜叹口气,高跟鞋哒哒地急敲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我知道两年前的意外事故不是你的责任,对外说是队员不听指挥擅自行动,但那只是一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芙蕾娜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董事会的错误决定,对系统数据妄加干涉。所以啊,我才希望和你联手,入驻董事会,争取更大的话语权。”梁度把烟蒂往垃圾桶的狗头上一弹,紧接着又抽出一根。芙蕾娜用十分罕见的亲切姿态,给他点火。“这次呢,是什么原因?上头又乱插手了?”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