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度当着他的面,用一副合金手铐,把那个流浪意识的双手腕铐在一起,并在上铐时耳语警告:“别反抗,不然我就得协助他销毁你的意识。”也不知是警告起了作用,还是终于学会审时度势,那个流浪意识面无表情地任由执法者把他铐走了。离开领域区后,梁度问他:“你和那人有仇?”“没有。”“那你是脑筋短路,还是嫌命太长,非要和领域主拼个死活?”流浪意识抬起一双清透的琥珀色眼睛,目光冷淡:“关你什么事?反正你们执法者不过是系统的傀儡,一群没有思想的刽子手,只要执行任务就行了,问这么多做什么!”梁度似笑非笑地看他:“又要跟我扯什么命运不能任人宰割,没人可以审判和处决你们那一套?很遗憾,事实是权力掌握在权力者手中,系统拥有控制一切的力量。”“系统是什么?”那人反问。梁度毫不犹豫地答:“是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这个世界又是什么?你怀疑过它的真实性吗?怀疑过在你目光所及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吗?”这次梁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叫什么名字?”流浪意识举了举被禁锢的两个手腕:“你以为凭一副合金手铐就能锁住我?”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已溃散成极细微的点,然后在几十公里之外重新出现,看起来像是远距离传送,实际上是启动了量子隐形传态。梁度微笑起来,念咒般慢悠悠说了句:“follow。”然后他在原地耐心等待。须臾之后,那个流浪意识像头猎豹狂奔而来,速度快得惊人,直至回到他的身边,才停下脚步,喘息着怒声道:“你这手铐够能耐的啊!精确量子态复制,居然能把它连同我的身体一起复制走!然后它还能强制锁定和你的人身距离?”梁度假装谦虚:“小道具而已,附带些普通功能,不值一提。”流浪意识深吸口气,转眼压下恼火,恢复了平静神色:“行吧,这次是我失手,随你处置。”梁度再一次问:“你叫什么名字?”流浪意识瞪了他几秒,说:“乔楚辛。”乔楚辛。乔楚辛。梁度默念了两遍,心脏里的那朵花又在颤动,涟漪般传递到全身,使得他几乎要战栗起来。他立刻挺直腰身,站得更加峭拔,戴着黑色手套的食指曲起,敲了敲对方腕上的手铐:“别试图用偏门左道的方法,就算你把自己的两只手砍断,也无法摆脱这副手铐,除非我愿意打开它。”乔楚辛叹口气:“这个假设太凶残了,我也不想尝试。接下来呢,要把我押送去黑塔?”梁度没这个打算,至少目前还没有。可是就这么把他锁在自己身边,想要做什么呢,在一贯清晰有条理的工作计划之外,他生出了迷蒙的游离。“去你居住的地方,”梁度说,“你肯定还有其他同伙,正好一网打尽。”乔楚辛摊了摊手:“不好意思要让指挥官大人失望了,我是个独行侠,没有同伙,住的还是个狗窝。”“你以为我会信?”事实证明,至少关于“狗窝”的这个部分,乔楚辛没有撒谎。脏乱差中占个“乱”,老破小中占个“小”,也许对于流浪意识而言算是还不错的住宅,可对于独享市中心一整层高楼的梁指挥官,实在是不堪下足。那是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平房,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个乱糟糟的书屋,因为书籍、图册和手稿等随意堆放,书架放不下,就从地板堆到天花板,显得空间逼仄。后屋是居住的地方,倒是分出了卧室、厨房、卫生间、阳台和一间小书房,但也是只麻雀,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五脏俱全。梁度用五分钟转悠了一圈居住区域,没找到你还搞色诱?因为梁度不肯解开手铐,乔楚辛最后还是用储藏柜里一瓶快要过期的营养剂潦草解决了晚餐。“接下来我该怎么上厕所和洗澡?”乔楚辛举着被困的双手,一脸无辜地问。梁度正在书屋里搜刮所有能找到的生物痕迹,输入腕表大小的采集仪里,闻言头也不抬:“自己想办法。要么现在就召集同伙过来,等我一网打尽,你就可以早点去黑塔接受审判和解脱。”“啧。”乔楚辛从背后打量这个不近人情的执法者,“那我总得上大号啊!要不你给我擦屁股?”梁度皱眉,起身把他拎到卫生间,打开一边手铐,铐在自己腕上,然后一把关上拉门,只留条缝儿卡着手铐间的链条。乔楚辛抬着一条胳膊,被抻成向门生长的歪斜样,坐在马桶盖子上,无奈地白眼朝天。上大号只是个借口没错,但也不用这么往死里盯着,你找个毛巾架铐也好啊!梁度等了一会儿,没半点动静,知道他这是想找机会逃走,故意问:“怎么,一只手脱不了裤子?”乔楚辛只好起身,说:“你杵这站着,我上不出来。”他拽着手铐站在盥洗台前,用一只手掬水清洗额上的伤口。拉门被锁链挂得半开,梁度看着镜子中乔楚辛湿淋淋的头发。血水蜿蜒在雪白的盥洗盆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梁度抿了抿嘴角,往门内挪动一步。乔楚辛觉得手铐勒得没那么紧了,扯了条棉巾擦头发。梁度问:“一只手能上药吗?”“这不是废话吗,你上给我看看!”“药在哪儿?”乔楚辛愣了一下,有点讪讪:“在卧室衣柜下面最左边的抽屉里。”梁度把手铐重新铐回乔楚辛的双腕,取出消炎药水、纱布和医用胶带,摘了自己的黑色手套,扔在床沿。乔楚辛下意识地盯着他的手看——肤色冷白,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是很优雅好看的一双手——但揍起人来可真是要命。意识到对方在端详自己的手,梁度嘴角微扬,动作利落地拆纱布、撕胶带,摇着喷雾瓶给乔楚辛脑袋上的伤口一顿呲,随后包扎好。两人挨得近了,乔楚辛嗅到梁度袖口里散出的气味,像是薄荷、雪松混着麝香,清冽又沉郁。他忍不住深而悄然地吸了口长气。梁度问:“为什么要和领域主动手?”乔楚辛被他身上的味儿勾着,像吸了猫薄荷的大猫想打滚,懒洋洋地答:“那是个有虐杀癖的人渣,你没见过他城堡里铺的地毯,全是人皮制成。”“什么人的?”“一小部分来自度假区的失踪人口,大部分是流浪者,就是被系统称为‘流浪意识’的我们这些人。”乔楚辛似被梁度的气息熏入骨,连思维都放慢了转速,“其实我一直觉得‘流浪意识’这个称呼很离谱,就好像人们的身躯都是土壤肥料不值一提,而意识则是被系统肆意揉捏的数据种子。”